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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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悠一和俊輔說好了,於是他回答; 「後天可以。別到公園去。」 「那當然羅。我們已經沒那必要了。我小時候憧憬的人,今晚第一次見到了。夏還沒見過哥哥這樣漂亮的人,簡直和上帝一樣。 嘿,求你了,別丟開我呀。」 少年用自己柔軟的頸子蹭著悠一的肩頭。悠一撫控著那脖頸,閉上了眼睛。這時他預感到自己不久就會甩掉這最初的對手,他競快活起來。 「後天9點,店一打烊,立刻就去。這附近有專供這些人集中的咖啡館。像個俱樂部,普通人,什麼也不知道的人都進去喝咖啡。哥哥來不要緊。我來畫個地圖給你。」 他從長褲口袋裡指出記事本,舔了舔鉛筆,歪歪扭扭地畫了張地圖。悠一看到少年頸子上有一處小小的旋毛。 「好了一看就知道的地方吧。啊,對了,我的名字嘛,叫我阿英吧。哥哥呢?」 「阿悠。」 「真是個好名字。」 這捧場讓悠一有些討厭。他吃驚的是:少年比自己鎮定很多。 ——街角處兩人分了手。悠一正好趕上「紅電車」回到了家。母親和康于沒問他的去處。在康子旁邊躺下,悠一第一次感到安歇。他已經擺脫了什麼。受一種奇怪的惡意欣喜的驅使,他招自己比做妓女,結束了愉快的休息天,從又回到生意上來了。 這戲謔的比喻裡,有比他想像更深的意思。它說明:丈夫給與康子這靦腆無力妻子的不測,現在還只剛開了個頭『就今後的影響來看,現在只不過是些將要滲透的預感。 「和躺在那少年身邊時我的肉體相比,」悠一想,「現在躺在康子旁邊,我的肉體是多麼卑賤呀。不像是康於委身子我,倒像是我委身于康子,而且是不花錢的。我是『不要報酬的妓女』呀。」 這種自甘墮落的想法,和以前一樣,非但沒有讓他苦惱,甚至可以說讓他快活起來。疲勞過度,他輕快地落入睡眠。像個倦怠的妓女。 第五章 伸出超度之手 第二天,悠一充滿幸福的笑臉出現在俊輔家裡,一開始就讓俊輔和招來與悠一見面的女客感到了不安。他們從各自心懷的鬼胎出發,都料想這青年身上該是佈滿與他最相稱的不幸條紋。那張笑臉卻與兩人的預測相反。這青年的美貌是普遍的美。沒有與他不相稱的條紋。鎬木夫人用女人迅速品評的一瞥,立刻就看出了這一點。夫人想:「這青年只和幸福相稱。」能將幸福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青年,和會擺弄黑色西裝的青年一樣,應該說是現今貴重的存在。 悠一感謝夫人前來出席他的婚禮。那自然的禮節性愉快,讓這個對青年男子駕輕就熟的夫人,忍不住說了幾句暖昧的挖苦話她「忠告」說,他的笑臉保是在額頭上掛了塊「新婚」的招牌,出家門時不摘掉,但是要給眼睛不快的電車、汽車撞上的。他沒有反駁,還是那副老實的笑臉。老作家見了,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來。俊輔困惑的臉上,顯出「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般男人的愚蠢。悠一第一次有點看不起這個大驚小怪的老人。他心裡洋溢著50萬元詐騙犯人的那種快活。就這樣,三人的飯桌上呈現出意料之外的話泛氣氛。 檜俊輔的老祟拜者中,有個手藝高超的廚子。他純熟的技巧,配上俊輔父親收集來的陶器,著實能端出一份豐盛的佳餚。俊輔生來對此道無興越,不會對盤子、料理有那種複雜的愛好,因老祟拜者的熱情難卻,於是,要招待客人,就把那廚子謂到家裡來。這個京都布匹批發商的二兒子,人了「木津聿齋」的門,學會了日本高級萊「懷石料理」,他為今晚的飯桌做了精美的萊肴:冷菜在「懷石料理」中叫做「八寸」。有松葉松霸、炒百合根的芽,配上從吱阜朋友那兒搞來的「峰屋柿」和「大德寺」的納豆,以及蟹子餅;涮童子雞加上辣味紅醬湯之後,便端出了牛尾魚、河願 的生魚片,它們盛放在高雅的繪有宋代牡丹紋彩的大碟於裡。燒烤的有上了味的被天香色,配上拌香菇泥和拌赤貝泥;煮的有蛔色燒豆腐加芥末,小茶碗裡裝的是酋草場。飯後,端出了「森八的躍起小法師」的點心;櫻花紙包著一個一個白色、粉色的小面娃娃。誰知這一切珍味佳餚,一點也沒給悠一年輕的舌頭帶來什麼感覺。他只想吃「菜肉蛋捲」。 「這樣的菜,悠一可是受罪了吧。」 俊輔看到悠一沒胃口的樣子說。問悠一想吃什麼,悠一回說,菜肉蛋捲。這毫無造作的回答,觸動了鎬木夫人的心。 自己讓自己的快活所騙,悠一甚至忘記了不喜歡女人這一條。固定觀念的實現往往會醫治固定觀念。被醫治的是觀念本身而不是觀念的原因。這種假裝的治癒,讓他允許自己陶醉在剛才的殿定中。 「假如我說的全是假話呢……」美青年多少有些舒心、開朗,……假走我其實是真愛康子的,手頭緊了點,於是就對這老好人小說家耍了個鬼把戲,那現在我該是多麼痛快呀。我會得意地抽動鼻子,因為自己快活的別墅般的幸福,是建立在惡意的墳墓之上的。我要把埋在飯廳地板下老人屍骨的故事,說給我生的孩子們聽。」 悠一為自己「最終難免坦白」這樣一種過度誠實而感到羞愧。昨晚的三小時,改變了他誠實的素質。俊輔給夫人杯裡斟酒。酒稍稍潑撒在她和服的圍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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