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一三


  康子說著,趕快跑回屋去收拾行李。她腳步輕快。「母親的愛可真了不起哇。」因為難看,從小沒受過親媽媽疼愛的俊輔想。「她不是用自己腎臟的力量來拯救兒子危機的嗎?同時不也讓悠一實現了今晚上回去的願望嗎?」

  他想著,眼前的悠一也陷入了沉思。看著那低垂的細眉,看著那形成凜凜流線之影的眼睫毛,俊輔感到了輕微的戰果。「今晚可真是個奇怪的夜晚啊。」老作家心裡說著。「有了青年這份掛念母親的心思,不用再叮囑他,給他刺激了。不要緊,這年輕人會按我意志做的。」

  終於趕上了10點啟航的船。一等艙已經滿了,八人一間的屋子和日本式房間,把兩人分開來了。聽了這話,俊輔拍拍悠一的肩膀開玩笑地說:「今晚可以保證安眠了。」兩人登上船,不久梯子就收上去了。碼頭上,吊著煤油燈,一個隻穿著內衣的男人,向甲板上兩三個女人拋去狽褻的下流話。女子們尖聲叫著呼應。康子和悠一讓這語言交鋒鎮住了,含著微笑,船漸漸離俊輔遠去。

  水面保泛起油沫似的,閃爍著點點微光『船和棧橋之間,沉默的水面無限鋪展開去。悄然寂靜的水面,像有生命似的,眼看著開闊起來。

  老作家的右膝,讓夜晚的海風,吹得隱隱有些作癰。神經痛發作的痛苦之日,也是他惟一有熱情的一天。他曾憎恨過「這一天」。現在一點也不憎恨。這右膝的隱隱痛楚有時會成為他莫名熱情的隱居處。他讓旅館的人提著燈籠走在頭裡,回到了旅館。

  一星期後,俊輔匆匆迂回東京,接到了悠一承諾的電報。

  第三章 孝順兒子的結婚

  婚禮舉行是在9月下旬的一個吉日,婚禮前的兩三天,悠一覺得結婚後不大再會有一個人吃飯的機會了,就出門去後街上一家西餐館的二樓吃晚飯,儘管平時他沒有一個人出去吃飯的習慣,可今天像是要還還原似的。這個五十萬的小富豪現在有這種奢侈的資格了。

  5點了。吃飯時候還早。店裡很空,招待們都在打瞌睡。

  他往下瞧著日落前飄著殘暑的雜遝街景。街道上還很敞亮,對面洋品店的遮陽篷下,太陽光直射到櫥窗的深處。日光保一隻偷盜的手,直逼帶狀翡翠的綠色。沉穩而明晃晃的櫥窗深處,那一點綠光,層層射到等待端采飯菜的悠一服裡。這孤獨的青年口乾舌燥,不停地喝水。他有些不安。

  悠一個知道,喜歡男人的男士大多都結婚還當了父親。他也不知道,這些男士多數不是真心的,只是讓自己特異的本能,給結婚生活添一點色彩而已。他們有。老婆」這樣一個女人幫倒忙他的供享用,已經飽很快要吐出來了。所以,可以說,他們決不染指其他女人。世上那種時妻子忠貞不貳的男人中,有不少就屑於這一種類的。有了孩子後,與其說他們是父親,還不如說他們都成了母親。讓不忠實的丈夫苦惱過的女人,第二次結婚的話,找這樣的對象就好了。他們的結婚生活是一種幸福的、安穩的、無刺激的,從根本上來說是可怕的自我褻瀆。這類丈夫的最後避難所就是依靠自負之念了;冷笑著支配自己的日常起居以及「人性的」人類生活的細節。對女人來說,也許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樣的殘酷的丈夫。

  解開這些趣旨,需要年齡和經驗。另外要耐住這樣的生活,也至少要進行一些個訓練。悠一已經22歲了。他那未經訓練而又有些瘋狂的庇護者,既不太懂事,又只熱衷於觀念。悠一至少在讓他凜然傲視的時候,失去了那悲劇性的意志。

  「菜還沒端來啊,」他想著,無意中回頭往那邊牆壁望去。這時,他感到有一股視線直直地盯在他臉上『他臉轉過去,那視線一下子跳開了。壁角處站著個十九、二十歲左右,苗條,白皮膚的待應生。

  他胸前兩排別致的金紐扣,排成了弓形。手背在背後,像是「在輕輕地敲擊著牆壁,看得出他為自己直立不動的樣子而難為情。這是初出茅廬的證據。頭髮烏黑閃賽。有些倦意的柔軟下半身與他那膠小臉龐上男妓般嘴唇的天真無邪相呼應。那腰肢的曲線顯示出少年腿部純潔的線條。悠一切實感到了自己欲情的飄搖。

  待應生讓裡面的人叫了進去。

  悠一抽了支煙。就像個應徵入伍的人,入隊以前,拼命想抓緊時間盡情享樂,結果什麼也沒幹就過去了似的。快樂從一開始就需要無限的前提和倦怠的危懼。悠一預感到,和以前幾十次錯過機會一樣,這次的欲情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他吹開落在磨亮的餐具刀上的煙灰。煙灰落到桌上的薔薇花圈上。

  湯端來了。剛才那待應生左臂上搭看塊餐巾,擁著個銀色容器走上前來。他把打開的容器往悠一碟子裡放的時候,借著熱氣的鼓舞,悠一仰起臉,正面地看了一眼那個侍應生。沒想到湊得

  很近。悠一微笑了。待應生也露出潔白的牙齒,真正的一瞬,回報了這青年一個微笑。不一會兒,侍應生離去悠一默默地俯身朝向盛滿湯的深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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