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一二


  老藝術家幾乎說出了真心話。他在說一事還未寫出的作品目錄。即使這樣還是掩飾住了真情的羞恥。這宛如發瘋似的拋撒五十萬的著舉,恐怕是他的最後之戀,是驅使這強彎之未的老人,在盛夏之際跑到伊豆半島南端來的戀意,是用來結束可悲的愚蠢行為裡的憐憫、失意,是奉獻給那十幾次傻乎乎抒情之戀的供品。他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了康於。他嘗到了吃這個禁果所蒙受的屈辱;作為報復,康子無論如何必須成為沒有愛情丈夫的妻子。她和悠一的結合,是受俊輔奴役的一種兇殘的倫理。必須讓他們結婚。即使如此,過了花甲之年的老作家,以前也沒能發現自己內部有控制自己意志的力量,這不幸的作家,為了根絕也許還會冒尖的愚蠢行為,不惜拋撤金錢,還要把這錢想像成為了美而扔掉的金錢,難道還有比這更虛假的陶醉嗎?俊輔難道是期待著因這婚姻給康子間接帶去的罪過,期待著受這罪過折磨的內心快樂的痛苦嗎?以前的不幸中,俊輔可一次也沒有站在犯罪的一方面哇。

  這時,悠一從燈光下的鏡子中,看到自己那張年輕漂亮的臉龐。那雙憂深的眼睛在俊美的眉毛下面,一直瞪著自己。南悠一體味到了那份美的神秘。這張充滿青春活力的曲,這張帶有男子氣雕琢深沉感的臉,這張具有青銅般不幸之美氣質的青年的臉,就是他自己。以前,悠一對意識自己的美感到厭惡,對那種被所愛少年不斷拒絕般的彼岸之美,抱著一種絕望感根據男性的一般習慣,悠一幽閉了感覺自己美的意識。隨著眼前老人那一句句讚美詞灌入耳膜,這種藝術的毒,這種語盲中有效的毒,

  解開那永恆的禁忌。他允許自己感覺自己的美了。悠一第一次看到了他自身的美,小圓鏡裡,出現一張陌生而絕美的青年的險,那男子氣十足的嘴唇,露出潔白的牙齒,禁不住笑了起來。

  悠一無法解透俊輔那發酵腐臭的復仇熱儲。

  「你的答覆呢7和我訂契約嗎?接受做我的助手嗎?」

  「還不知道。我預感到現在將有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要發生了。」

  美青年夢囈般地說。

  「現在不回答也沒關係。決定接受我建議的話,打個電報來告訴我一下,我立刻執行剛才的約定,在結婚儀式上讓我為你們祝福。同時也請你按我的指示行動。怎麼樣?不僅不給你添麻煩,還讓你攤上個勾引女人的美名。」

  「假如真要結婚的話……」

  「那樣的話,一定需要我的。」

  充滿自信的老人還了一句。

  「阿悠在這兒嗎?」

  隔扇門外傳來康於的聲音。

  「請進。」

  俊輔說。康子拉開隔扇門,一眼就看到回過頭來的悠一。在那張臉上,康子看到了具有夠力的年輕俊美的微笑。意識改變了悠一的微笑。青年充滿光彩照人的美,像這樣值得讚美的時刻,以前從沒有過。她的眼睛都被照花了。於是,她效仿那些受感動女人的例子,追不得已地。感到了幸福的預感」。

  剛才康子在浴室裡洗了頭。頭髮濕著,不好意思去找俊輔屋裡說話的悠一。她坐在窗邊晾乾頭髮。傍晚從0島港啟航,經過K鎮,明天清晨到「月島棧橋」的班輪進港了。她一邊梳頭,一邊望著水面上那燈火闌珊的入港船隻。K町缺少絲竹之聲。船進

  港時,可以隱隱約約地聽見甲板上擴音器裡播放的流行歌曲聲,彌漫在夏空裡。棧橋上擠滿了旅館嚮導手上提著的燈籠。不一會兒,靠岸作業時那尖尖的汽笛聲,劃破夜空,像驚弓之鳥的叫聲,傳到她的耳朵裡來。

  康子想讓頭髮幹很快一點,不覺感到了涼意,貼在鬢角上的幾根後腦勺的頭髮,仿佛不是自己的,摸上去像冰涼的青草葉似的。手摸著自己的頭髮,怎麼會產生出一種恐懼感。摸看待幹頭髮的手感上,有一種爽潔的死之感覺。

  「阿悠他到底有什麼煩惱,我可一點兒也不知道哇。」康於想。

  「假如挑明瞭的煩惱,應該去死,一起去死不就得了。我特地把阿悠請到這裡來,早就明明白白地下定決心了。」

  她梳理著頭髮,腦子裡出現一連串怪想法。突然一種不祥的念頭浮起來:悠一根本就不在俊輔的屋子裡,麗是在什麼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康子站起來,在走廊上一沼小跑。她叫了一聲,拉開隔扇的門,第一眼就撞上了美麗的微笑,怎不叫她產生幸福的預感呢?

  「正在聊天?」

  康子問。老作家看著那充滿幸福思,歪著頭撒嬌的樣子,心想這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轉過臉去。他想像著康子70歲後的模樣。

  房間裡漂浮看尷尬的氣氛。這時,就像很多人經常做的那樣,悠一看了一下表。9點了。

  壁龕裡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三人向被匕首給捅了一下似的回過頭看著那電話。誰也沒有伸手。

  俊輔拿起了聽筒。立刻把眼睛轉向悠一。是東京家裡給悠一打來的長途電話。他跑去賬台接電話,出了屋于,康子像是害怕和俊輔兩人呆在屋裡似的,也跟了去。

  不久,兩人回來了。悠一的眼裡失去了鎮定。還沒問他就急急地說:

  「懷疑我母親有腎萎縮的可能。心臟有些衰弱,喉嚨口很幹。不管是住院還是不住院,說是讓我立刻回去。」——心裡緊張,並沒讓他嘴上亂了方寸似地傳達著,「還說,每天都想著『要看悠一討新娘子後去死』。病人可真跟孩子一樣。」

  說著,他自己感到了結婚的決心。俊輔也清楚地感到了。俊輔的眼裡泛起了喜悅之光。

  「不管怎麼樣,得馬上走。」

  「今晚10點的船還趕得上,我和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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