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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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難道不就是藝術的典型,藝術所創造的現實雛型嗎?悠一想要把他的欲望變成他的現實p首先必須讓他的欲望、現實統統死去的盡瞥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這兩者本是無規無矩並存著的,但是,藝術首先必須敢於冒犯存在的成規。因為藝術本身必須存在。 檜俊輔全部作品,該感到羞恥的是,從第一步起,他就放棄了對現實復仇的計劃。因此,他的作品不是現實。他的欲望輕易地和現實接觸,那份苦澀讓他咬著牙把欲望鎔進他的作品裡。而且,他那接二連三的愚蠢行為,在欲望和現實之間來來回回,只充當了使用浮華詞藻的角色。那種無可比擬的華麗裝飾風格的文體,充其量不過是現實的圖案,現實只不過是讓他欲望侵蝕過的,蟲蛀斑痕累累的奇異花紋而已。再說得不客氣一點,他的藝術,他的三次出版的全集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它們一次也沒有冒犯過存在的成規。 這個老作家已經失去了提攜創造的臂力。他疲於奔命地操持著嚴密的造型作業,現在惟一的工作就是往他過去的作品上加些漂亮的注釋,青年悠一在這個時候出現,對他是一種什麼樣的諷刺呀! 悠一具有這老作家所沒有的青年的一切資格,與此同時,他還具有老作家以假定形式企盼的最高幸相。他不愛女人2這個矛盾而又理想的形象,在俊輔的一生中——假如他具有盼望已久的青年資格,受女人不致連遭不幸的話,是繼承俊輔觀念的存在那已經只會感覺到不幸的觀念,是他青春之理想與老年的悔恨交織而成的混血式的存在,那就是悠一。假如俊輔是悠一那樣的年輕人,讓女人喜歡,那是多麼幸福呀!假如俊輔像悠一那樣不喜歡女人,甚而言之,假定不喜歡女人都可以收拾完的話,那俊輔 這一生將會是多麼幸福哇!——就這樣,悠一成了俊輔的觀念,他的藝術品的化身。 一切文體從形容詞部分開始變舊。也就是說,形容詞是肉體,是青春。俊輔覺得,怒一相當於形容詞一類的東西。 這個老作家像審訊犯人的警官那樣,臉上浮著淺淺的微笑,胳膊肘支著桌子,穿著浴衣,架起二郎腿,聽著悠一的敘述。 「不要緊,結婚吧。」 「可是,和自己不要的人、怎麼能結婚呢7」 「不是玩笑。人呐,和粗木棍、冰箱都能結婚。結婚這玩意兒是人發明的嘛,是人們力所能及的一項工作,不需要欲望之類的東西。至少在近一個世紀裡,人們正在忘卻根據欲望行事的做法。 請把對方當成蘆柴棒、當成坐墊、當成閱店裡吊著的牛肉塊來考濾一定會引出你的虛假欲望讓對方滿意。就傻前面我說過的,教給女人快樂有百害而無一利。贏要緊的是不能給予對方精神的承認。自己這邊也不能剩下精神的殘渣。是的,不能只把對手考當成物質。這是我長久的苦痛經驗告訴我的,就像進澡堂時必須先摘掉手錶一樣,面對女人,如果不去除精神因素,那麼那玩意兒會突然蔫了,成不了事。我沒那麼幹,所以我一生丟了無數的表,我一生都讓製造手錶的事迫迫著,二十個銹蝕的表集到一塊兒,這回出了這本全集。你看過嗎?」 「哦,不,還沒有。」——青年臉聞上羞紅起來。「我覺得俱是有些聽懂先生的話了。我也老是想來著,我為什麼一次也沒想過要女人的事呢。每當想到對於女人是欺騙我精神之愛的時候,我就會傾向於那種考虜欺騙精神本身的想法。現在我也是經常考慮的。為什麼我不能和別人一樣,為什麼我的朋友們沒有我這樣的肉欲和精神的乖戾呢?」 「都一樣的。人都是一樣的。」老作家提高嗓門,「可是,不這樣考慮問題是青年人的特權呐。」 「可就只有我不一樣。」 「這也沒什麼不好。我想依仗你的這份確信,返老還童喲。」這個狡猾的老人說。 而悠一還是悠一,他自身的秘密素質,他自己那讓醜陋苛責的素質,使俊輔不僅有興趣,還要寄託憧憬,他感到了困惑。可是,悠一對有生以來第一次聽他挑明秘密的這個對手,出賣掉所有的秘密;對這種背叛自己的行為他卻感到了欣喜;就像一個被可恨的主人差遺的賣苗人,經常去自己喜歡的客人那裡,將所有的苗都賤賣出去時所感到的那種欣喜。他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自己與康子的關係。 他的父親和庚子的父親是老朋友。大學裡,悠一的父親學的是工科。畢業後,作為技術人員擔當重任,一直做到菊井財閥的子公司的總經理才死去的。那是昭和十九年夏天的事。康子的父親,從經濟學系畢業後,在菜百貨公司任職,現在是那裡的專務。根據父親們以前所訂的盟約,悠一到了22歲的那年元旦,和康子訂婚。他的冷淡讓康子絕望。她到俊輔家裡來玩的時候,都是叫悠一出去玩,而叫他不動的日子居多。今年夏天,她終於和悠一兩個人來到K鎮旅行了。 康子猜測他是否還有其他意中人,為此而煩惱不已。這是對未婚夫的疑團,可是悠一除了扇子沒其他女人。 他現在還在一所私立大學裡念書。他和患慢性腎炎的母親和一個女傭三人生活在一起。在這個健全的沒落家庭裡,他那罵誠的孝心,常常是母親苦惱的種子。就母親知道的,戀著這個美青年的女性,除了未婚妻以外還有很多:可他一概不搭理她以為,這是孩子顧忌到母親有病纏身或是出於某種經濟考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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