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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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坐著,薄暮很快籠罩起院子。正面的「明星岳」和右面的「盾山」那柔和的山姿,隨著漸漸幽暗下來的天色,透出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投入眺望它的人們的,乙裡。山與山之間,小田原海沉默了。在薄暮的天空與狹窄的海景無法分清邊界的境界裡,恰好看到如繁星閃爍的那有規則一閃一亮的燈檯。女招待來叫吃晚飯了,兩人這才分手。 第二天早晨,康子和傭人拿著從東京帶來的點心來看俊輔,把簽了名的兩本書帶回去。傭人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著,俊輔和康子默許著真正快樂的沉默。俊捕等康子回房後,忽然像想起丁什麼,跑出去長時間地散步。他心情煩躁地快步上坡。什麼地方都去,還不感覺到累。他想:難道我這樣鮑褥動嗎?不久,來到一片草地的樹萌下,他像癱了一樣橫躺了下來,驚起近旁草叢裡酌一隻大野雞。俊埔嚇了一跳,然而,他感到因過度疲勞而產生的輕飄的快感,心怦然跳動。 「這種情緒真是有年頭了吧。」俊輔想。 俊輔忘記了:虛構「這種情緒」,得用一半以上自己的力;為了營造「這種情緒」得特地採取不自然的痛苦散步。這種忘卻,也許是上了年紀的人故意搗的鬼吧。 去康子所在鎮的那條公路,有好幾處延伸到了海岸邊。從斷崖上能鳥瞰到夏日大海流火的情景:那透明的看不見的火焰,烷灼著海平面,海沉靜得痛苦,泛起類似貴金屑被樓空般的痛苦。 還沒到中午,空蕩蕩的汽車裡只有兩三個乘客,都是本地人,他們打開竹籃裡的飯,分好菜捏著飯團吃著。俊輔一點不感覺到餓。他老是邊吃飯邊想事。結果,讓他常常忘記吃飯,有時,他自己也奇怪,怎麼會其名奇妙地感到肚子飽了。他的內臟也和他的精神一樣,把日常生活拋在腦後。 「K鎮鎮公所」終點站前兩個站,有個叫「K公園前」的汽車站。沒有人在那兒下車。汽車由山腰下到海濱得穿過這個約一千步大小的公園,這公園恰好隔開了山的中心部分與海的中心部分。涼風習習的深深樹叢裡,俊輔看到了那空無一人的幽深公園* 公園彼岸,蔚藍色琺瑯一線般的海斷斷續纓,幾架靜止不動的秋千,將寧靜的影子橄在灼熱的砂地上。盛夏上午聞靜無聲的大公園,怎麼就會吸引住校輔助心呢? 汽車來到錯綜雜亂的小鎮一角。鎮公所並不起眼,從打開的窗子裡望進去,圓桌上泛著清漆白色的光,上面什麼也沒放。旅館裡出來迎接的人,深探地鞠著躬;俊輔交代了行李,就讓他們帶路,緩續登上神社旁的石階小道。海邊吹來了風幾乎一點不感覺到暑熱。只有知了的叫聲,像熱乎乎的毛織物他的,從頭頂掛下來讓人感到一絲鬱悶。上了一半的臺階,俊輔脫下帽子暫時歇了歇d腳下小小的港灣裡,泊著一條綠色的小蒸汽船,像忽然想起似的:「噗噗」陶著蒸汽爆裂的聲音。一下,又熄掉了。於是,就像起不走的蒼蠅一樣,無數令人憂愁的嗡嗡聲,揮也揮不去地充塞了這曲線過於單調的港灣——「景致真美呀。」 俊輔像要躲開這想法才這麼說,完全不是什麼好景致。 ——「從旅館望出去,還要好呢,先生。」 「是嘛。」 這老作家給人厚重印象的原因,在於他那對椰愉、諷刺感到為難的那鐘情緒。讓人看得輕的事,在他看起來顯得沉重。 在旅館最高一層的屋子裡坐定,終於開口問女招待那個路上想順便問一下而最終沒問出口的問題(他害怕會失去這種順便的感覺): 「獺川小姐來了嗎?」 「阿,來了。」 老作家心砰砰跳起來接下去的問題停了老半天: 「和朋友一起來的嗎7」 「是阿,四五天前來的,住在『菊花廳』裡。」 「現在還在房裡嗎7我是他父親的朋友…… 「去K公園玩去了。」 「和朋友一起?」 「是的,和朋友一起。」 女招待沒說和「大家」在一起。這種時候,俊輔再也無法鎮靜地打聽下去:幾個朋友,男的還是女的,他有些疑惑了。那朋友莫非是男的,旦是一個人吧。這種再自然不過的疑問,以前怎麼在他心裡,一點影子也沒有呢?愚蠢行為需要保持一定的秩序,達到愚蠢行為的結果以前,難道不該留下敏銳的考察,壓抑著進行下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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