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殉情者的屍體讓「犬吠海」的潮水沖上了岸,怒濤把兩人的屍體擱到了海邊高高的岩石上。把屍體弄下來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漁夫腰裡纏著繩子,在秦然掀起的浪濤甩出的白霧中,把屍體在岩石之間傳遞。要把兩人的屍體分開來又是很不容易的事。兩具屍體像是溶解了似的粘合在一起,浸泡得相宣紙一樣的皮膚,讓人感到是兩人的共同皮膚似的。用力分開後,妻子的遺體按俊輔的希望,在火化前先進回東京去了。葬禮很隆重。儀式結束,快要出棺的時候,靈樞運到一間房裡,老丈夫不讓任何人進去,獨自一人和妻子告別。百合花、石竹花圍在那張令人恐懼的大臉龐周圍,半透明的髮際,看得見青青的發根。俊輔毫不害怕地瞪著那張極度醜陋的臉,他感到了達張臉上露出的惡意:現在不能再讓丈夫苦惱了,這張臉也就沒有必要漂亮了,所以,才變得如此醜陋不堪。

  他把密藏在「河內打」年輕女人的假面強按下去,壓在了死人的臉上,力氣用得過適,那張臉像熬透了的果實一樣,在假面下壓碎了。俊輔沒把自己66行為告訴別人,大約一小時後,屍體連同假面一起讓火包裹住,失去了蹤影。

  俊輔悲根交集的追憶中,渡過了服喪期。每當想起那個夏天的拂曉,第一次造成他苦惱的那個拂曉,這記憶新鮮的苦澀,令他如果不相信妻子還活著,就無法排遣苦癰。處理不了的情敵、他們那厚顏無恥的年輕、他們該詛咒的美貌……一次,俊捕極度的嫉妒,揮起拐杖朝那育年亂打一氣,結果,妻子提出要離婚。他向妻子賠不是,還給那育年定做了套西裝。這育年後來在華北戰場上身亡了,俊輔狂喜地寫了好長好長的日記,然後,像著了迷似的一個人上了街。街上正熱鬧地歡送新兵出征。俊輔也加入了美麗的未婚妻送未婚夫的行列,還快樂地撈著紙做的小國旗。正巧有記者在場,第二天,傻輔搖著國旗的大幅照片就登在報紙上了,誰會知道呢?這個一改常態的作家,揮動著的國旗,是給去送死士兵的祝福,也是給殺了他憎惡的青年的那片土地的祝福。

  檜俊輔從I車站到康子呆的海岸,坐汽車得一個半小時,在車裡,他想起這些陰暗而混亂的記億。

  「總算,戰爭結束了。」他想著,「戰後第二年的初秋,妻子殉情自殺了。各家一流的報紙,保持了禮節,報道說是心臟病突發身亡。只有一小部分的朋友知道這個秘密。」

  「喪服一過,我立刻迷上了一個前伯爵的夫人。一生中的第十戀愛,一見面就搭上了。忽然有一天,他的丈夫出現了,強行索要了三萬元。原來是前伯爵施的一個美人計。」

  汽車抖得厲害,讓他笑出聲來。美人計的插曲是滑稽的。可這可笑的回憶在他腦際裡忽然掠過一絲不安。

  「難道我不能再像年輕時候那樣強烈憎恨女人了嗎7」

  他想起了旗子。今後5月在箱根認識以後,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她只被當成一個19歲的女客人,可老作家枯竭的心裡又激起陣陣漣漪。

  5月中旬,在中強羅街的旅館裡,俊輔工作時,經女招待介紹,住同一旅館的少女要他給簽個名。後來不時在旅館的院子角落裡,碰到那個帶著他的書來打招呼的少女。一個美麗的傍晚,他出來散步,遇到踏著石階回來的康子。

  「是你嗎?」俊輔問。

  「是我,我叫瀕川,幸會。」

  康子穿著石竹船顏色的孩子氣的衣服。手腳優推而頎長,讓人感到長得有些過分。那腿像緊繃的魚肉,沉澱著雌黃的白哲肌膚,那肌膚從超短裙裡露出來。俊輔看他只有十七八歲,可一看到她眉宇間飄著些老成的表情,又覺得她有二十一二歲左右了。她穿著木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那清潔的腳後跟。

  「房間在哪裡?」

  「在最靠裡的一間。」

  「按道理不常看到你吧,是一個人嗎7」

  「呃,今天是一個人。」

  她是因輕微肋腹炎來此療養的。對俊輔來說高興的是,康子是只把小說當故事來讀的女孩子。跟來的女傭人有事要回東京一兩天。

  他把她帶回自己的屋於,本來簽好名把書還給她就得了,俊輸伯要她第二天來取。說著,放下書。兩人來到院子裡古舊的長椅上坐下了。他們在那裡說了許多話。沉默寡言的老人和禮貌端莊的少女之間缺少投機的話題,頂多是談談什麼時候來的病好了嗎之類的話。俊輔問,那少女大多用微笑來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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