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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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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這裡是這裡,那裡是那裡,那筆賬算是一筆勾銷了!」對方似乎覺察出了本多內心的波動,搶先說道。結果反使本多心生悸懼。「不過,可是咳嗽不得的喲!」小個子又加了一句,然後眼睛匆忙朝樹幹那邊轉去。 本多見小個子稍稍離開自己,舒了口氣,開始往樹蔭另一側草叢裡窺看。心裡雖然不再那麼突突直跳,卻又代之湧起不安,繼而悲憤又堵住胸口。愈是希求忘我,忘我愈是遠不可及。這個位置的確正好用來窺看草叢裡的男女,但男女行為本身倒顯得坦然自若,仿佛明知有人偷看而刻意表演。沒有看的興奮,沒有隨之而來的痛快的緊張感,沒有明晰本身的陶醉。 ①PX:postexchange之略:美陸軍基地內部商店。 相距不過一兩米,但由於光亮不夠,細節和面部表情都無法入目。其間沒有像樣的掩體,不可能再往前靠近。本多指望往日的激情在偷看時間裡失而複來,便一隻手扶著樹幹,一隻手拄著拐杖,只管注視草叢中躺著的男女。 小個子已再不來打擾,然而本多仍在胡思亂想:什麼自己的手杖直而沒彎,故不能表演擅長撩裙子老人那樣的特技;什麼那個老人已有相當年紀,定然早已死去;什麼作為這樹林一帶的「觀眾」,二十年間想必已有很多老年人棄世;什麼甚至年輕「演員」也有不少或結婚離開這裡或死於交通事故或因患癌症高血壓心臟病腎炎而早早歸天;什麼「演員」的變動遠遠甚于「觀眾」,因此他們大概在距東京乘私營電氣列車需一小時遠的衛星城住宅區某單元裡不顧老婆孩子的吵鬧而守住電視機目不轉睛;什麼不久的將來他們也將作為「觀眾」而光臨此處…… 驀地,樹幹上的右手碰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一看,原來是只大蝸牛正順著樹幹下爬。 本多輕輕移開手指。但軟體與貝殼相繼給予的感觸——起始接觸融化得粘乎乎的香皂殘渣繼而碰上人工象牙香皂盒蓋般的感觸卻在他心裡留下了討厭的苦澀。即使從感觸來說,世界都大有可能像泡在硫酸槽裡的死屍一樣轉眼歸於融化。 當他再次把視線收回到那對男女姿態上面時,眼睛裡差不多有了欲火。迷住我的眼睛,快快迷住我的眼睛吧!世上的年輕人喲,快用你們的無知和無言,快用你們忘乎所以的表演讓老人眼前變得百花繚亂,讓我心醉神迷吧! 一片蟬鳴之中,衣著零亂地躺在地上的女子直起上身,摟住對方的脖子。頭戴貝雷帽的男子把手深深探進女方的裙子。男子白襯衫背部的波紋傳達出其指尖細膩而執著的動作。女方在男方懷裡如螺旋樓梯一般扭動不止。隨著一聲聲喘息,竟像慌忙吞咽什麼藥丸不住揚脖同男方接吻。 本多看得眼睛有些作痛。看著看著,一直空落落的心底突如曙光四射,湧起一股情欲。 這當兒,男方朝褲子後袋伸過手去。怕是確認錢丟了沒有。想到此人正幹得熱火朝天之際居然有此心機,本多深感不快,好不容易升湧的情欲好像頓時結冰。而往下的一瞬間,一件本多以為眼花看錯的事情發生了。 男子從後褲袋中抽出的是自彈刀。拇指剛一觸動,只聽一聲毒蛇吐舌般的響動,黑暗裡亮起刀光。不知刺中了哪裡,女方發出可怕的慘叫。男子迅速起身,轉動脖頸環視四周。黑貝雷帽已歪向脖後。本多這才見到其前面的頭髮和面孔。頭髮已經全白,瘦削的臉上滿滿刻著皺紋:一張六十歲老人的臉。 本多目瞪口呆,而男子則以與其年齡不相稱的速度,風一般掠過他身旁逃走了。 「快跑吧,呆在這裡不得了!」小老鼠喘著粗氣對本多耳語。 「可我跑也跑不動啊!」本多沮喪地回答。 「糟糕。逃得不好反倒惹人懷疑,乾脆留下作證……」小個子咬著指尖猶豫不決。 笛聲傳來,足音零亂,人們哄嚷著湧來。手電筒光束在意外切近的樹叢間晃來晃去。不一會兒,聽得巡警圍著躺在地上的女子高聲交談。 「傷在哪裡?」 「大腿。」 「不很重。」 「犯人什麼模樣,嗯?講講看。」 手電筒照在女子臉上,蹲著的警察站起來。 「說是一個老頭兒。不至於跑遠。」 本多渾身發抖,額頭緊貼樹幹閉起眼睛。樹幹濕乎乎的,像有蝸牛在額頭上爬。 他微微睜開眼睛,覺得有光亮朝自己這邊射來。與此同時,一個人從背後突然把他撞開。從手的高度知是小個子。本多的身體踉踉蹌蹌地離開樹幹,低俯的額頭險些同警察撞個滿懷。警察的手抓住本多的手。 警察署裡偏巧有一家專門報道桃色新聞的雜誌的記者。原來是來採訪其他案件的,現在聽說神宮外苑深夜有女人大腿被紮,頓時大喜過望。 本多同大腿接受緊急處理綁了繃帶的女子當面對質。從對質到證明無辜,花去了三個小時。 「無論如何都不是這位老伯。」女子說,「那是我兩小時前在電車上認識的一個人。年紀雖大,舉止倒滿有活力。能說會道,是個社交型人物。想不到幹出這種勾當。呃,姓名地址職業都一點不曉得。」 對質之前,本多受到徹底盤問,查明身份還,從自己嘴裡一五一十地說明如此身份之人如何深更半夜置身於那種場所。本多恍惚做夢。夢見二十二年前從朋友古手律師口中聽來的尷尬故事此刻原封不動地自己身上重演。警察署古舊的建築物、審查室髒汙的牆壁、亮得出奇的電燈,甚至做記錄的刑警的光腦門,看上去都分明是夢中的場面,而絕非活生生的現實。 淩晨三時本多才被獲准回家。爬起開門的女傭人老大不高興。本多一聲不吭地躺下身去,接二連三的惡夢使他頻頻醒來。 第二天早晨便開始感冒,臥床不起,過了一個星期才見好轉。 自覺心情稍好的一天清晨,阿透罕見地進來,笑眯眯地把一本週刊雜誌放在本多枕邊出去了。 本多拿起花鏡,一道標題赫然入目: 《原法官偷看蒙冤傷人犯真偽難辨》 本多氣得心尖直抖。報道精確得令人咂舌,連本多的真名實姓都照登不誤。結尾寫道:「八十歲偷看雲雨專家的出現,證明日本社會的老人統治已滲透到流氓地界。」 「本多先生的如此怪癖並非始自今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這一帶有眾多同行……」——僅看這寥寥數行,本多便已猜出寫這篇報道的記者所採訪的那個人物;而介紹這個人物的,憑直覺無疑是警察。一旦刊出這樣的報道,縱使以詆毀名譽起訴,也只能落得狼狽不堪的下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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