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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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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百子來不多會兒,我眼角就意識到阿汀從我們背後走來,大模大樣地坐在人工噴泉對面的椅子上。那光景就像一隻悄聲趴在那裡的貓,不時睡眼惺忪地從遠處朝這邊打量一眼。想到只有百子蒙在鼓裡,我頓時覺得自己同阿汀的協定增加了分量。較之眼前的百子,更像是在同阿汀娓娓而談。「肉體溝通」這句粗話確有它的意味。 雖說同阿汀隔著噴泉,但她應當可以透過噴泉的微響聽見我倆的談話。想到有人偷聽,我馬上變得直言不諱,百子也為我的談笑風生感到欣喜,但同時心中肯定在為兩人如此情投意和感到納悶,這點我清清楚楚。 說話說得厭了,我便從領口拉出項鍊墜兒含在嘴裡。百子沒加責備,反倒天真地笑了。鏈墜兒有一股甜滋滋的白銀味兒,舌頭好像觸到了難以融化的烈性藥片,本來就不長的細鏈從下巴深深勒入嘴唇。但我覺得痛快。好像成了一隻百無聊賴的狗。 眼角那邊阿汀似乎站起身來。從百子睜大的眼睛,知道她已站到我身旁。 突然,一隻染紅的指尖朝我嘴邊伸來,一把拉過項鍊。 「不許咬我的項鍊!」阿汀叫道。 我起身介紹百子。 「我叫阿汀。打擾了,對不起,再見。」阿汀說罷離去。 百子面色蒼白,渾身發抖。 下雪了。星期六下午我一直在家,無所事事。通往二樓的西式簷廊的平臺有一扇窗。只有從這扇窗能看清宅前路面的光景。我下頦搭在窗臺上看雪。宅前這條路是私有路,行人本來就少,現在就連上午的車轍也被雪覆蓋了。 雪一片晶瑩。雪花飛舞的天空暗淡淒迷,而地面的雪光則映射出不屬一天任何時刻的不可思議的特殊時間。對面房宇後面的混凝土預製塊圍牆上,雪掛滿了每一條錯落的接縫。 這時,右邊出現一個老人的身影,他沒有打傘,頭戴貝雷帽,穿一件灰色大衣。大衣腰部膨脹得厲害,兩手抱著前行。大概怕落雪把東西塞在了大衣下面。同脹鼓鼓的大衣相比,老人顯得很瘦,貝雷帽下一張徹底風乾的臉。 老人在正對大門的地方停住腳步。那裡有一道耳門。估計是找父親——真是找錯了門口——施捨的窮苦人。但看動靜無意進門,也不拍打大衣斑斑點點的雪,只管四下張望。 突然,老人腰間脹鼓鼓的包裹滑落下來,如一個碩大的雞蛋生在雪地上。我隨之拋出視線。起始搞不滑是什麼東西。地球儀樣的色彩斑駁的球體嵌在雪裡發著幽光。細看之下,原來是塑料袋,裡面滿滿塞著果皮菜屑。蘋果皮的鮮紅、胡蘿蔔的朱紅、甘藍的淡綠,五顏六色。如果因數量太多而外出扔棄,老人想必過的是單身生活,且是頑固不化的菜食主義者。塑料袋中無數菜屑給雪地增添了奇異而鮮活的顏色,綠色菜屑甚至給人帶來一陣胸悸。 我只顧久久地凝視塑料袋,竟忘了注意老人的行蹤。老人已姍姍離去,留下間距極密的腳印。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其大衣背影。即使把背的駝曲考慮在內,大衣的形狀仍顯得不自然。比剛才固然小些,也還是鼓鼓囊囊,裡出外脹。 老人就這樣以同樣的步調走遠了。當他離開門口五米左右時,大衣下擺有一樣東西掉在雪地上,仿佛巨大的墨滴。老人自身想必沒有意識到。 掉下的是一隻死烏鴉,也可能是鸚鵡。那一瞬間就連我的耳朵都產生了錯覺,似乎聽到鳥翅擊雪的聲響,老人卻毫無反應。 於是,這漆黑的鳥屍成了久久困擾我的問號。離我頗有距離,又被院前枝枝擋住,加之不斷飄落的雪花對它的歪曲,無論我怎樣凝眸,都看不真切。是拿望遠鏡來,還是出門去看個究竟?如此躊躇片刻,歸終還是作罷,實在懶得動彈。 是什麼鳥呢?久而久之,那黑色的鳥狀固體在我眼中已不再是鳥,而似乎成了女人的髮髻。 ×月×日 百子的苦惱終於開始了,一隻煙頭引起了山火。平凡的少女也罷,偉大的哲人也罷,有一點是共同的:二者都從微不足道的挫折繁衍出世界末日的惡夢。 我對百子的苦惱盼望已久,便按原定計劃轉為低姿態。我開始討好百子,隨聲附合地大講阿汀壞話。百子哭著求我同那女郎一刀兩斷。我煞有介事地說自己何嘗不想,只是需百子助一臂之力,否則很難擺脫那惡魔女人。 百子答應幫忙,提出一項條件:把阿汀送的項鍊當她的面扔掉。對這東西我本來就沒什麼留戀,一口應允下來,領著百子走上水道橋站入口處的一座橋,從脖子解下,遞到百子手上,讓她親手扔到髒兮兮的河裡。百子在冬日的夕暉下高高地舉起那閃光的鏈墜兒,一鼓作氣投進正好有駁船駛過的臭水河。而後像剛剛殺過人似地亢奮地喘息著撲到我懷裡,引得過路人側目而視。 上預校時間快到了,便約定明天週六下午再見,分手告別。 ×月×日 歸終,我叫百子按我說的寫了封信給阿汀。 週六下午,不知我向百子多少次海誓山盟。我對她說,既然我如此愛百子,百子那般愛我,那麼為了消災除害,就必須兩人齊心合力捏造一封假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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