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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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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孔雀棲于梁上,白色的鳥糞從梁上掉下來。清顯把王子戴著的綠寶石戒指往自己的手指上戴。 這綠寶石中映出了一張「可愛的小女孩的臉」。 這就是清顯還未見過的,神經質的小公主的臉。她現身在這綠寶石戒指中,也許映出的正是清顯自己的臉。所以說,公主就是清顯以及勳的轉世,這是毫無疑問的了。 把暹羅的王子迎進府中,聽他們講述自己國家引人入勝的故事,所以清顯做出這樣的夢也是很自然的,但本多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不能不相信那是清顯的夢的應驗。 顯而易見,一旦超越了不合理,以後的路便豁然開闊。由於勳回避談及這些,本多也就無從知曉,但勳在那牢獄裡的漫漫長夜中,曾夢見過那位熱帶女子也未可知。 菱川仍舊殷勤地照料著本多的旅行起居。訴訟事件有了本多的協助而進展順利,這多虧本多發現了泰國方面的過失。 以英國法律為依據的泰國民商法第473條規定,有關商品的瑕疵,在下述情況下賣方可以不負責任。 1.買方在交易時已發現商品的瑕疵。或者如果不是疏忽大意,一般情況下能夠發現的商品瑕疵。 2.交貨時瑕疵很明顯。或者買方無保留取貨者。 3.商品在公開拍賣中售出者。 根據本多的調查,泰國方面在1或2項條款上犯有過失。如果可以搜集到對泰方不利的證據,造成壓力的話,也許能迫使對方撤訴。 五井物產自然很高興,本多也覺得這個官司已告一段落,就打算請菱川幫忙辦理謁見公主的手續。 儘管如此,本多還是感到鬱悶。 有生以來本多從未想到會和藝術家打交道,而且確實也沒有過這樣的交往。尤其沒有想到在這遙遠的國家,會成天和一位蹩腳的藝術家在一起。 更讓人心煩的是,菱川對於照料人生地不熟的旅行者,可謂無微不至,有求必應,特別是在這個很難敲得開前門的國家,他是個熟諳所有後門的不可多得的導遊。就連菱川本人也認為自己這個導遊是無可挑剔的。 本多不知道菱川寫過什麼作品,只是感覺他的藝術家派頭十足。菱川靠導遊為生,內心卻十分蔑視自己陪同的這些「俗物」,這一點從菱川的臉上可一目了然。本多也樂得裝成菱川心中描繪的「俗物」。本多時常對菱川談起留在日本的妻子和母親,談起一直沒有孩子的缺憾等等。瞧著菱川一臉同情的樣子,本多覺得頗為有趣。 本多認為,與清顯和勳的一生中顯現出的未成熟美相比,藝術和藝術家表露出來的不成熟,尤其是作為他們職業本質的不成熟,簡直是醜陋不堪的。他們活到80歲也要拖拽著這醜陋的東西,明知拖的是塊尿布,卻還要向人炫耀。 最難纏的是那些冒牌藝術家,他們目空一切,卻又自慚形穢,身上散發著懶漢特有的臭氣。原本是仰人鼻息的那種懶惰,菱川卻裝出富於熱帶情調的奢侈的貴族般的懶惰。在餐廳點菜時,他總要墊上一句「反正由五井物產付帳」,接著,必定要瓶昂貴的葡萄酒擺闊。這使不大喜歡喝葡萄酒的本多有些不快。 本多打心裡不情願為這號人作辯護。但想到自己的客人身份,出於禮貌,也不好要求另換別人。 「菱川怎麼樣啊?」每當在法庭的接待室或晚餐席上,肥胖的分公司經理這麼問他的,本多總是有苦難言地含糊其詞:「哦,還不錯,不錯。」 經理也就信以為真,並不去琢磨他的話外之音,弄得本多哭笑不得。 炎炎烈日被遮擋在密林的上部,地面潮濕的植被眼看著化為了腐殖土,這個國家微妙的人際關係也和這差不了多少。菱川對這種人際關係輕車熟路,他就像一隻敏捷健壯的綠豆蠅,能迅速嗅到腐敗的氣味,興許還在分公司經理的盤子裡舔過呢,這是他賴以謀生的本事。 「早上好。」 話筒裡出來菱川熟悉的聲音,每天早上他都會打電話來叫醒本多。 「打擾您休息了吧?太對不起了。宮裡那些管事的可以讓人家沒完沒了地等下去,可是對謁見者卻嚴格地限定時間。所以,我今天提前了一點兒,以備萬一。您先刮刮鬍子吧,還來得及。您說什麼?早飯嗎?不了……不了……您不用費心……,我倒是還沒吃呢,其實不吃也沒關係的。啊?去您的房間裡一起吃?這可不好意思。既然您這麼說了,恭敬不如從命。是不是過5分鐘我再上去?要不然10分鐘?幸好您不是女士,我也用不著客氣了。」 菱川只是嘴上客氣,其實,他在東方賓館的純英國式豪華早餐時做陪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不大工夫,身穿亞麻布白色西裝的菱川,呼呼地扇著巴拿馬帽,走了進來。一進屋就站到懶懶旋轉的白色大吊扇的下面。穿著睡衣的本多向他問道: 「有個問題先請教一下,過會兒怕忘了。該怎麼稱呼公主啊?尤阿·海涅斯①可以嗎?」 「不行的。」菱川乾脆地答道。「這位公主是巴塔那迪多殿下的女兒,巴塔那迪多是庶出,所以稱號是普拉恩·加歐,用英語稱呼是羅亞爾·海涅斯。他女兒的稱號是蒙·加歐,英語稱呼就是希林·海涅斯,您就說『YourSereneHighness』就行了。……總而言之,您什麼都不用擔心,全包在我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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