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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黎明時分,叔父馬場被請到阿部家中。在這裡,石原、阿部、馬場三人相聚在一起,商量著對策。馬場說了一通警備如何森嚴,逃脫如何困難之後就回去了。

  石原安子來到石原的哥哥木村那裡請求援助。這時,路上傳來搜索隊士兵雜亂的軍靴聲,往石原家方向去了。木村讓安子儘快趕到阿部家,把已經無法逃脫的局勢通知石原。

  安子雇了人力車,坐到阿部家附近下了車,悄悄地敲響後門,把以幾子喊到外面來,然後簡略地告訴她,搜索隊已逼近了石原那人走室空的家宅。

  以幾子做了個刀刺咽喉的手勢,安子點了點頭。以幾子勸安子再同丈夫見上一面,安子卻認為那樣反而會妨礙丈夫踏上黃泉之路,還是不見為好。說完,就逃命似的離去了。

  以幾子隨即把事情的原委告訴阿部和石原。從剛才聽了馬場的報告時候起,兩位參謀就完全斷絕了再度舉兵的念頭,決定赴死了。

  兩人恭恭敬敬地在皇大神宮的畫軸前默念並再三跪拜。以幾子在白木三寶上放了三套陶器,敬上最後一杯酒,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阿部和石原露出上半個身子,拿起了短刀。這時,以幾子也平靜地從腰帶間抽出了懷劍。

  不用說阿部,就連石原也吃了一驚。兩人極力加以勸阻,但是以幾子卻初衷不改,矢志不渝。她說自己沒有孩子牽累,無論如何也要讓她一死相隨。以幾子一步不退地堅持著,阿部也就不再逆拂妻子的志向了。

  就在兩位志士橫刀猛地切開腹部的同時,以幾子把懷劍刺進了自己的咽喉。

  這是陰曆九月十四日剛過正午的時候。阿部享年37歲,以幾子26歲,石原35歲。

  自刃後不久,阿部家的大門被猛烈叩打。是搜索隊來了。老母親大聲喊道:「剛剛切腹了!」士兵們隨著軍官闖進客廳,檢查三具剛剛斷了氣的屍體。

  同黨在近津海邊解散時,有一行六人乘上一條漁船,劃到了熊本南郊宇土的郡浦。

  他們是:28歲的古田十郎,他與小林恒太郎同為少壯參謀,在兵營的戰鬥中接連砍斷兩把刀,換了一把刀後又繼續戰鬥。他先後砍倒了中佐大島邦彥等人。自己身上也負了一處戰傷。

  加加見十郎40歲,古樂的名手。

  田代儀太郎26歲,精於劍道,最先殺進炮兵營。

  他的弟弟儀五郎23歲,在步兵營中戰鬥出色。

  森下照義24歲,襲擊種田少將,後轉戰鎮台,激戰眾軍官,立下赫赫戰功。

  阪本重孝21歲。

  六人所投奔的,是郡浦神社的神官、櫻園門下的同志甲斐武雄。原本他是應該參加舉兵的,由於地處偏遠,通知時便把他漏了。甲斐熱情周到地接待了他們。

  在甲斐那裡,六人通宵商議了再度舉兵的事。談到旅資和軍費時,加加見提出了一個方案。他偶爾聽說舊主三淵永二郎來到了植柳的松井宅邸,便想托甲斐送去書信,請求三淵幫助籌措旅費。甲斐隨即帶上書信出發了。

  一行人一直等待著甲斐歸來,翌日即九月十二日等了一整天,他也沒有回來。

  甲斐趕到松井宅邸時,三淵早已不在了。而且,由於被埋伏在這裡進行監視的警察認出是神風連的同黨,甲斐也被抓走了。

  在這一天裡,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六個人意識到,甲斐越是遲遲不歸,危險也就越是在向他們逼近。他們知道,到了一定時刻就必須下決心了。

  田代儀五郎、森下、阪本等三人焦慮難耐,在夕陽中登上附近的大見嶽,遠遠眺望著熊本城。從這裡看過去,大嘹望樓的形狀與昨天並沒什麼兩樣。可在轉彎抹角地向樵夫打聽過後,才知道城裡每日夜晚火把通明,白晝則從早到晚派出搜索隊的士兵前往四處搜查,毫不懈怠。從山上回來的三個人催促另外三人早下決心。

  大家決定去死。赴死之處就在大見嶽的山頂,赴死的時間,則選在翌日黎明。

  六個人在雞叫頭遍之前,便登上了大見岳,在田代等人昨天黃昏就物色好的一塊清潔平坦的地方,用準備好的草繩把四邊圈上,並在繩上掛好紙條。白色的紙條在晨風中飄動、閃爍。在山頂微露的晨曦中,加加見十郎眺望著飄忽不定的薄雲,吟唱著辭世的和歌:

  巍巍大和神,

  庇佑弟子得永生。

  便自今日起,

  經由九重天浮橋,

  吾等盡皆升天去。

  不用說,這是仿照櫻園先生的《升天秘說》而作的一首和歌。加加見說,在這最後的時刻,非常希望能為大家演奏自己所擅長的古樂,可遺憾的是身邊沒有樂器。

  六個人進入草繩圈內,共飲訣別之酒。在大家的一致推薦下,田代儀太郎擔任留在最後幫助砍頭的任務。加加見不忍讓田代一人獨自留在最後,提出自己和田代一起留下來。

  古田十郎最先在秋天的晨風中露出肌膚,在腹部切開一字形刀口,再由田代助刀砍下頭顱,便身首異處了。

  緊接著是森下,然後是田代儀五郎、阪本重孝等三人相繼切腹了。最後剩下的田代儀太郎和加加見也一起切開腹部,親手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根據秘密情報,警部①新美吉孝率領幾名警察往山上爬來。來到半山腰時,遇上的一個慌慌張張從山上跑下來的獵人說,在山頂上,神風連的六名餘黨正要切腹自殺。新美制止住躍躍欲試的警察,「在這裡抽一棵煙吧……」說完坐在樹根上點上了香煙。他想成全神風連的這些餘黨,讓他們最後能遂心如意地死去。

  ①日本警察官銜。

  當警部一行來到山頂時,天已經大亮了。在四面圍著草繩的圈子裡,六位志土的遺體端端正正地排列著,飛濺在草繩掛著的白紙條上的點點鮮血,在朝陽中閃爍著光亮。

  舉兵失敗後,一個名叫緒方小太郎的參謀遵循神明有關自首的神示投案自首,後被判處了無期徒刑。他在獄中寫下《神焰稗史端書》一書,在書中細究了神風為何沒有刮起和祈請為何不靈驗等問題。

  對於那樣崇敬虔誠的精神和那樣純潔無垢的志向,竟沒能得到神佑這一疑問,緒方在獄中用了餘生的全部精力試圖解開,卻終究沒能如願。他的下述記敘,只是他個人的解釋和揣度。神意冥冥,豈可為世人所知。

  謹遵從神明之神意而發兵起事,卻有如驟遭風雨狂暴之鮮花,忠勇志士竟于一夜之間盡然消逝,如同無常之霜露。嗚呼哀哉,悲傷之事當以此為極。

  若以愚氓之心非但不能度測,更致荒誕以及怨尤他人,故此幡然省悟:凡事自有神定耳。

  倘若制止此等英武忠勇之壯士,必使謀劃數載之密事為世間所聞,即或不至引發大事而生出事端,彼等亦會憤慨時世而引身亡命。承蒙神明深為見憐,令彼等素心一旦得以遂願,便於冥界侍奉神事。如此神妙之安排,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這是一段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同志之魂靈的語言,在這些語言的背後,蘊涵著一種難以表述的痛恨之情。緒方用來表述同志們欲罷不能之壯志的那句簡單辭句,可以說吐露出了自己的真情。

  「……豈能如柔弱女子之舉動乎?」

  ——《神風連史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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