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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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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把扔進火裡燒得差不多的橘子、饅頭奉獻給天皇。雖然這種模仿古代宮中秘密祭祀儀式的舉動很不慎重,但一老的本意大概是為了使晚餐的席間能夠熱鬧一點,所以住持尼也沒有責怪她。 月修寺晚上的作息時間很早,五點就關門,晚飯後不久各自回屋休息。綾倉母女被安排在客殿。她們準備輕鬆地呆到明天下午,晚上乘坐火車回東京。 等到屋子裡只剩下母女兩個人時,夫人本想提醒聰子今天一天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這樣不太禮貌,讓她明天注意一點,但轉而想到她從大阪以來的心情,覺得也應該體諒,欲言又止,只好早早睡覺。 月修寺客殿的拉門在黑暗中也白得肅穆,十一月夜間的寒氣仿佛在拉門紙的每一道纖維裡都滲進白霜,清晰地浮現出紙做的拉手上白色的十六瓣菊花和雲彩的圖紋。高處黑暗的地方,各個重要的結構部位都有遮擋釘子帽的裝飾片,上面繪著六朵菊花圍繞桔梗的圖案。沒有一絲風片,自然也沒有松濤的聲響,但可以濃厚感覺到外面深山老林的自然景觀。 夫人覺得,不管怎麼說,這次對自己對女兒來說都是艱辛的任務終於圓滿完成,以後將慢慢恢復平安正常的日子,心情放鬆下來,雖然知道女兒在身旁輾轉反側,自己卻逐漸沉入夢鄉。 夫人一覺醒來,發現女兒不在自己身邊,黑暗中伸手一摸,她的睡衣整整齊齊疊放在床上。她心裡一驚,但一轉念,也許解手去了吧,等待片刻,心頭忽然感覺一陣麻木般的冰冷,急忙起身到廁所去看個究竟,女兒沒在廁所裡。寺院的人似乎都還沒有起床,天空透出朦朧的藍色。 這時,從遠處的廚房傳來聲音,夫人連忙走過去,早起的女傭一見是夫人,慌不迭跪下來。 「看見聰子了嗎?」夫人問。 女傭誠惶誠恐地一味搖頭,不肯相告真情。 夫人不知如何是好,正要穿過走廊時,碰見已經起床的二老。夫人把情況告訴她,二老大吃一驚,帶她尋找。 從走廊盡頭的大殿透出些蠟燭搖曳的微光。不會有人這麼早起來念經。只見佛前點燃兩根花車圖案的蠟燭,聰子端坐在佛龕前面。夫人從背後看上去,聰子完全變成另一副模樣。她自己已經把頭髮剪掉。剪下來的頭髮供在經桌上,聰子手持佛珠,正在一心一意地祈禱。 「你怎麼削髮了呀?」夫人一把抱住女兒的身子。 聰子這才轉過頭看著母親,說: 「媽,我沒有別的法子。」 聰子的眼珠裡搖曳著蠟燭小小的火焰,眼白卻映照著拂曉的曙光。夫人從來沒有見過女兒的眼睛放射出這麼可怕的亮光。聰子手裡的水晶佛珠也和她的眼睛一樣,每一粒都閃爍著白光,這每一粒都表示著在意志的極限上喪失意志的佛珠一齊耀動著曙光。 二老急忙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一老,自己的任務完成後便退下,於是,一老陪著綾倉母女來到住持尼的寢室,在拉門外面說道: 「師傅,您起床了嗎? 「嗯。」 「打擾您一下。」 一老拉開拉門,只見住持尼端坐在被子上。伯爵夫人吞吞吐吐地說: 「是這樣的,聰子剛才在大殿裡,自己削髮了……」 住持尼的目光注視著拉門外的聰子,對她面目全非的容貌毫無驚愕的表示。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略停片刻,住持尼似乎想到什麼,說道:這裡面恐怕有種種隱衷,你們都退下去,就聰子一個人留在這兒,我和她推心置腹地談一談。伯爵夫人最好也請回避一下。 於是,夫人和一老都退出來,就聰子一個人留在房間裡。 在住持尼和聰子談話的時候,一老照顧伯爵夫人,但夫人連早餐都沒動。一老雖然體會夫人苦惱憂愁的心情,卻不知道怎麼辦才能使她的心情稍微寬鬆一些。過了很長時間,才聽見住持尼呼喚。住持尼當著聰子的面,告訴夫人說,聰子遁入空門之意已決,月修寺擬收其為弟子。事出意外,夫人聽後,不禁茫然失措。 夫人剛才一直絞盡腦汁,思付有沒有什麼彌補的辦法。看來聰子無疑決心已定,但如果借助伯爵和侯爵的力量,說服聰子,或許她還能回心轉意。那樣的話,頭髮恢復原樣大概需要幾個月乃至半年的時間,只要阻止她把頭髮全部剃光的念頭,就可以謊稱聰子旅途染疾,需要靜養,推遲納彩的時間。夫人聽了住持尼的一番話以後,不僅沒有減弱這個想法,反而更加強烈地準備這樣實行。一般地說,進入佛門以後,先修行一年,再舉行剃度儀式。所以,一切都看聰子的頭髮長勢如何而定。如果聰子早日翻然悔悟……夫人突然冒出一個奇思妙想:要是戴上一個精緻的假髮,也許可以在納彩儀式上蒙混過關哩。 夫人立刻決定,先把聰子留在寺院裡,自己趕回東京,商量對策。於是對住持尼說: 「雖然您是這麼說,但畢竟是在旅途上,事出突然,同時這件事也牽連到洞院宮家,所以我打算立即回東京,和伯爵商量以後再來。在這期間,聰子就拜託您照顧。」 聰子對母親的這一番話無動於衷,夫人此時也甚至不願意和女兒說話。 第一卷 春雪 第四十五章 夫人回到家裡,把這起突發事件告訴綾倉伯爵。可是伯爵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白白浪費了一周時間,這使得松枝侯爵大為惱火。 松枝侯爵以為聰子早已回到家裡,也向洞院宮家報告了聰子返京的消息。這實在是侯爵不應該有的疏忽,他聽到夫人的彙報,知道一切計劃都萬無一失地順利進行,因此對以後事情的進展報抱著非常樂觀的態度。 綾倉伯爵只是茫然失措,他認為相信破裂的結局是一種多少帶有卑俗的低級趣味,所以不相信這個結果。迷糊的「打盹」可以替代破裂。即使看見坡路正向未來緩緩地無限傾斜下去,可是對於踢上去的球來說,墜落是一種正常的狀態,也就沒必要大驚小怪。悲哀憤怒都正如某種熱情,是渴望凝練的心靈所犯的錯誤。所以,伯爵絕不會去渴望什麼心靈的凝練。 他只是一味拖延時間。蒙受時間微妙的像一點一點滴落的蜂蜜般的恩惠,總勝於接受潛藏於一切決斷裡的鄙俗。不論是多麼重大的事情,只要放置不管,就會從中產生利害關係,肯定會有人站在自己一邊。這就是伯爵的政治學。 既然自己的身邊是這麼一個丈夫,夫人在月修寺感受的那種恐懼不安也日漸淡薄。這個時候,幸虧蓼科不再家裡,避免了輕舉妄動的行為。在伯爵的關照下,蓼科一直在湯河原的溫泉療養身體。 一個星期以後,侯爵打電話給伯爵,詢問聰子的情況。直到這時,伯爵實在無法繼續隱瞞下去,才告訴他說聰子還沒有回來。松枝侯爵一聽,一時說不出話來,心裡立刻出現種種不祥的預感。 侯爵由夫人陪同,立即趕到綾倉伯爵家裡。伯爵起初還一味遮掩,吞吞吐吐,在侯爵的逼問下,才不得已吐露真相。侯爵一聽,怒不可遏,用拳頭使勁敲打桌子。 在這間由十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間改裝而成的半土不洋的、綾倉家惟一的西式房間裡,兩對長期交往的夫婦第一次作色相向。 兩個夫人都背過臉,不時偷偷窺視自己丈夫的臉色。兩個男人雖然相對而坐,伯爵卻是低頭不語,放在桌布上面的手也如偶人的手一樣,又白又小;而侯爵雖然心裡也沒底,但臉紅脖子粗,眉宇間青筋倒豎,怒形於色,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在兩個夫人眼裡,伯爵絕對沒有勝利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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