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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第十五章

  歌島號比預定日期晚幾天回到了神戶港。船長、新治和安夫回到島上的時候,已經趕不上在先前計劃的八月中旬舊曆孟蘭盆節了。三人在神風號聯運船的甲板上,聽到了島上的新聞。據說,舊曆孟蘭盆節的四五天前,一隻大龜爬上了古裡海濱。充當場被宰殺,取出了滿滿一水桶龜蛋。每只龜蛋賣二元錢。

  新治參拜人代神社還願,旋即參加了十吉的宴請。十吉灌了不會喝酒的新治好幾杯。

  第三天開始,新治又登上十吉的船出海打魚了。新治一句也沒有談及肮海的事情,可十吉從船長那裡一一地聽說了。

  「聽說你大顯身手啦!」

  「哪兒的話。」

  年輕人臉上淡淡地飛起一片紅潮,再沒有說更多的話。不瞭解他為人的人,還以為他這一個半月在哪兒睡大覺呢。

  過了片刻,十吉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

  「照大爺沒有來說什麼嗎?」

  「嗯」

  「是嗎?」

  誰也沒有提及初江的事,新治也不覺得格外的寂寞,他在三伏天的大浪中搖搖盪蕩的漁船上,全力以赴地從事熟悉的勞動。這種勞動猶如做工很好的衣服,對他的身體和精神都是非常合適,沒有可供其他隱藏煩惱的餘地。

  他油然生起一種奇妙的知足感。傍晚航行在遠處海面上的白色貨輪的影子,與老早以前所看到的是另一種種類的船兒,它給新治又帶來新的感動。新治心想:

  「我知道那艘船的去向。船上的生活和它的艱辛,我都瞭解。」

  至少是那艘白船已經失去了未知的影子。然而,晚夏的榜黑,遠方拖著長長雲煙的白色貨輪的形影裡,含有比未知更加激動人心的東西。年輕人回憶起他的手風力拽過的那極保險繩的分量。新治的確曾一度用自己粗壯的手接觸過那個背舊眺望遠方的「未知」。他感到自己也能接觸遠方海面上的那艘白色的船兒。他在孩童般的心情的驅使下,舉起骨節突兀的五隻手指打著涼棚,眺望著東方遠處的海面,那裡已投下晚霞的濃重陰影。

  --暑假已經過去一大半,幹代子還是沒有回家。燈塔長夫婦終日等待著女兒返回島上來。他們去信催促,卻沒有回音。又再次去信,過了十天后,好不容易才來了信。只是寫了今年暑假不返回海島,也沒有寫明理由。

  千代子的母親終於想到拿出哀求的招數,寫了十多張信紙的長信用快件郵去,讓女兒回家並傾訴了衷腸。接回信時,暑期所剩無幾,這是新治回到島上過了七天,即第八天發生的事。信的內容出乎意料地使她的母親驚愕不已。

  千代子在信裡向母親做了坦白:是自己對安夫搬弄了不必要的是非,說在暴風雨的日子裡看見新治和初江兩人互相依偎地從石階上走下來,使他們兩人陷入了苦境。罪惡的反思在折磨著千代子的心。信上還說:只要新治和初江不能獲得幸福,自己就不能厚著臉皮回到島上來。我的條件是:如果母親能費心出面做媒,說服照吉,讓他們兩人結合,那麼返回島上也是可以的。

  心地善良的母親看了這種悲劇性的說情信,不禁膽戰心驚。只要她不採取適當措施,女兒就無法忍受良心的苛責,甚或可能自殺。燈塔長夫人讀過各種圖書,瞭解到適齡姑娘由於某種細微瑣事而自殺的可怕的事例。

  燈塔長夫人決定不讓丈夫讀這封信,她想:萬事必須自己儘快操辦,必須讓女兒早日回到島上來。她換上出門穿的白麻質地西服裙,重新煥發了昔日女校先生的風采,猶如去學生家長處商談難以解決的問題。

  她來到村莊路邊的一戶入家。門前鋪著席子,曬著芝麻、紅小豆、大豆等。青青的小粒芝麻,沐浴著晚夏的陽光,在新鮮色澤的草席的粗紋上,投下了一個個可愛的紡錘形的影子。今天從這裡鳥瞰大海的浪濤,並不算高。

  夫人腳蹬白涼鞋,從村路的水泥臺階一級級地走下去,發出了輕輕的腳步聲。還可以聽見一陣陣歡快的笑聲和有節奏地拍打濕衣服聲。

  仔細察看,原來是六七個身穿便服的婦女在沿路的小河畔洗濯衣服。陰曆盂蘭盆節過後偶爾去采褐色海帶,平時空閒下來的海女們就集中洗濯積攢的髒衣服,其中有新治的母親。所有人都幾乎不使用肥皂,把衣服攤放在平坦的石塊上用雙腳踩踏。

  「啊,太太,今兒上哪裡呀?」

  婦女們齊聲招呼道。在河水的反映了,她們挽起褲管露出的黑腿在晃動。

  「去拜訪宮田照吉先生呐。」燈塔長夫人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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