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潮騷 | 上頁 下頁 |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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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樣做才能讓神靈息怒呢?」阿宏問道。 「是啊。除了祭上供品祈求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大家將從母親那裡要來的或偷來的薄餅和豆包,擺放在報紙上,供奉在對著堅壇的岩石上。 「首長」阿宗從兩人之間通過,肅穆地走到祭壇前,跪在石灰石的地面上叩拜,然後高舉雙臂,即席誦起奇妙的咒文,時而始起上半身,時而彎下腰身,虔誠地禱告。阿宏和阿勝尾隨其後,和「酋長」一樣進行禱告。冰涼的岩石地,透過褲子,觸及膝頭,此時阿宏感到自己仿佛成了電影中的一個人物。 幸虧神靈息怒,濤聲稍稍平靜下來,三人便圍坐在一起,品嘗撤下來的薄餅和豆包。這樣吃,比平時的香十倍。 這時發出了轟然巨響,從堅坑裡激起。高高的飛沫。瞬間飛濺起來的水花,在昏暗中恍如潔白的夢幻。海浪在震動,在搖撼著洞窟,仿佛要把圍坐在岩洞內部的三個「印第安」人也捲入海底似的。連阿宏。阿宗和阿勝也都害怕了。不知從哪兒刮來了一陣狂風,把岩壁上的梵文了方不停搖曳的三支蠟燭中的一支吹滅了。這時的可怖情景,簡直是無以名狀的。 三人平時總愛競相亮架子,炫耀自己的勇敢,他們也就任由少年快活的本能所驅使,立即讓遊戲來掩飾自己的恐懼。阿宏和阿聯扮演了膽小的「印第安人」的隨從,兩人都嚇得渾身發抖。 「曖喲,太可怕,太可怕!酋長,神靈大發雷霆啦。他為什麼這樣憤怒呢?」 阿宗重新坐在岩石的寶座上,儼然是個「酋長」,哆哆嗦嗦地顫抖著。在追問之下,他心無邪念地回想起這兩三天在島上的閒話,心血來潮地想將它派上用場。阿宗清了清嗓門兒說: 「因為私通,因為不正派唄。」 「私通?什麼叫私通?」阿宏問道。 「阿宏,你不知道嗎?你哥哥新治和宮田家的女兒初江交媾,神靈才大發雷霆的。」 阿宏覺得哥哥被人奚落,肯定有損名譽,他憤怒地冒犯了「酋長」。 「哥哥和初江姐怎麼啦?什麼叫交媾?」 「你不知道?所謂交情,就是男人和女人睡覺唄。」 阿宗這麼說,自己也不知所云。阿宏懂得,這種說明是塗上了濃重的侮辱色彩,使火冒三文地沖著阿宗補了過去。他抓住阿宗的肩膀,打了一拳阿宗的顴骨,亂鬥就這樣簡單地結束了。因為阿宗被按倒在岩壁上時,剩下的兩支沒有熄滅的蠟燭也落在地上完全熄滅了。 洞窟裡僅有一絲微弱的亮光,彼此只能看到對方朦朧的面影。阿宏和阿宗氣喘吁吁,相互對峙著,但他們漸漸明白過來,如果在這裡撕打下去,搞不好會招來多麼大用危險啊! 「別打啦!多危險啊!」 阿勝充當了仲裁,三人便點燃火柴,借著火光在尋找蠟燭。然後,他們訥訥寡言,從洞穴裡爬了出來。 ……他們沐浴著戶外璀璨的陽光,登上海岬,來到了海岬脊背處,這時平日相好的夥伴消除了隔閡,把方才打架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他們一邊唱著歌曲,一邊向海岬脊背處的小徑走去。 ……古裡海濱沙礫一片 辨天八大海面平靜…… 古裡海濱在海岬西側,劃出了島上最美的海岸線。海濱中央獨立著一座像二層樓一般高的巨大岩石,人們稱之為人立島。這巨岩的頂端叢生著爬地松。四五個頑童在這爬地松村旁,一邊揮手一邊不知呼喚著什麼。 三人也向對方招手致意。他們踏足的小徑四周,松樹之間綴滿細柔的草叢,處處都綻開著簇簇的紅色紫雲英。 「啊,小船兒!」阿勝指著海岬東側的海面說。 在那裡,只見平靜的海面擁抱著美麗的小峽灣,靠近灣口泊著三隻小船兒在等待漲潮。這是只拖網船。 阿宏也「啊」地喊了一聲,和夥伴一起眯起眼睛,望著波光須教、令人目眩的海面。可是,剛才阿宗的那番話還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到它越發沉重地沉澱在他的心頭上了。 晚餐時間,阿宏帶著空腹回到自己的家裡。哥哥還沒有回來。母親一人在往灶口裡添柴火。幹樹枝的劈啪聲和灶裡像風吹似的燃燒聲交織在一起,飄逸出香噴噴的氣味,只有這個時刻,廁所的臭味才得以消去。 「媽媽。」阿宏喊了一聲。他成大字形地仰躺在榻榻米上。 「什麼事?」 「有人說哥哥和初江姐交請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什麼時候,母親已離開了爐灶旁,正襟危坐在仰躺著的阿宏的身旁。她的眼睛發出了異樣的光芒。這光芒與兩鬢被散的短髮在一起,顯得甚是可怖。 「阿宏,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是誰這麼說的問?」 「阿宗唄。」 「這種事,不許再說啦。對哥哥也不許再說了。要是再說,我就幾天不給你吃飯,聽明白了嗎?」 對年輕人的情事,母親一向是持寬容態度的。她討厭人們在海女的季節裡一邊圍坐在青火旁烤火,一邊議論人家的長短。如果是議論自己兒子的情事,她就不得不與流言為敵,這時候她就有必要履行一個母親的義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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