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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3.婚禮

  打麻人立刻抽掉把門從裡面關上的木閂:那時候,我們村裡大多數人家還只知道用這種鎖。新郎的一幫人闖進了新娘的屋子,但不是沒有戰鬥;因為守在屋裡的小夥子們,甚至還有老打麻人和大娘大嬸們都有責任把守爐灶。拿鐵叉的人在自己一邊的人支持下,要把燒烤的家禽放到爐膛內。這是一場真正的戰鬥,儘管大家不許打人,爭奪中也毫無怒氣。但大家推推搡搡,擠作一團,並且在這種試一試力氣的場合中,有那麼多自尊心在活動著,以致結果可能是嚴重的,只不過在歡笑歌唱中顯示不出來罷了。可憐的老打麻人像頭獅子一樣掙扎著,被人群擠得貼在牆上,連氣都透不過來。不止一個被推倒的鬥士被人亂踩著,不止一隻手抓住鐵叉,被戳得皮破血流。這類玩意兒是危險的,近來發生的事件相當嚴重,我們鄉里的農民決意廢止送彩禮的儀式。我相信在弗朗索瓦絲·梅揚的婚禮中看到的是最後一次,而那次爭鬥就是假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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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索瓦絲·梅揚是喬治·桑的女僕,她于1827年結婚。

  在熱爾曼的婚禮上,這種爭鬥還相當激烈。一方要侵佔吉葉特大娘的爐灶,另一方則要保衛它,都認為有關榮譽。大鐵叉在互相爭奪的強有力的手腕底下,扭得像螺絲一樣。有人開了一槍,把屋頂下掛著的柳條筐裡一小束紮成玩偶的麻打著了火。這個意外事件轉移了注意力,正當一部分人忙著撲滅火,怕釀成火災時,那個不被人發覺,爬上了閣樓的掘墓人順著煙囪爬下來,抓住了鐵叉,這時,牧牛人正在爐灶旁保衛它,高舉過頭,不讓它被人奪去。攻擊開始前,有年紀的婦女剛剛小心地熄滅了火,生怕在爐旁爭奪時,有人會跌進去燒傷。風趣的掘墓人得到牧牛人的會意,毫不費力地奪到了鐵叉,把它扔到烤肉鐵扡架上。大功告成了!再也不允許碰它一碰。他跳到屋子中間,點著了剩下的裹在鐵叉上的乾草,算作燒烤那只鵝,因為鵝已經撕成碎塊,扔得滿地都是。

  於是滿屋子都是歡笑聲,爭相自吹自擂。每個人都讓別人看他受到的毆打,因為往往這是朋友的手打的,也就沒有人抱怨和爭吵了。那個幾乎給擠扁了的打麻人揉著他的腰說,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但他認為他的夥伴掘墓人的詭計不怎麼的,要不是他給擠得半死,爐灶不會這樣輕易被奪取的。大嫂們打掃乾淨地面,秩序恢復如常。桌子上擺滿了一壺壺新酒。大家幹過杯,歇過氣來的時候,新郎被帶到屋子當中,他拿著一根小木棒,又要接受新的考驗。

  在爭鬥的時候,新娘和她的三個女伴由她的母親、教母和姨母、姑母藏了起來,讓這四個姑娘坐在房間的一個冷角落的長凳上,用一條大白被單蒙起來。這三個女伴選得同瑪麗一般的身材,帽子也一樣高,被單從頭蓋到腳,很難分出哪個是誰。

  新郎只許用木棒去點出他猜想是自己女人的那一個。大家給他觀察的時間,但只能用眼睛去看,已婚婦女站在他旁邊,嚴格監視,不許有任何作弊。如果他點錯的話,一晚上他不能同新娘跳舞,而只能同他點錯的那位跳舞。

  熱爾曼面對著像裹在同一條屍布裡的幾個幽靈,非常害怕點錯;事實上,儘管十分小心謹慎,有許多人還是點錯了。他的心怦怦亂跳。小瑪麗很想用勁呼吸,讓被單晃動一下,但她狡猾的同伴也如法炮製,用手指晃動被單,在布罩下有多少姑娘,便也有同樣多少秘不可測的暗號。方形的帽子均勻地支撐著這塊罩布,很難辨別出皺折所勾勒的額角的輪廓。

  熱爾曼猶豫了十分鐘,他閉上了眼,把靈魂交托給上帝,隨便把木棒一伸。他觸到了小瑪麗的腦門,她把被單甩得遠遠的,喊著成功了。於是他得到允許抱吻她,他用強壯的手臂把她抱到房間當中,同她一起揭開舞會,舞會一直延續到早上兩點。

  然後大夥兒分手,到八點再相會。由於有一部分年輕人是鄰村的,床鋪不夠給所有的人睡覺,所以本村的女賓要邀兩三個年輕的女伴睡到她床上去,而小夥子則橫七豎八躺在農場穀倉的草堆上。可以想見他們在那兒不怎麼睡得著,因為他們一心想打鬧、說笑,講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在婚禮中,必要時可以三個通宵不睡,一點兒不覺得懊悔。

  在預定出發的時刻之前,大夥兒先吃過放上大量胡椒的奶湯。用來開胃,因為喜酒菜肴豐盛。然後大夥兒在農場的院子裡集合,我們的教區取消了,我們得走上半裡路,去舉行結婚祝福禮。風和日麗,但道路很不好走,每個人都有一匹馬,男子背後搭著一個姑娘或老女人。熱爾曼騎上小青動身了;小青洗涮乾淨,新釘過蹄鐵,紮著彩帶,前蹄踢尥著,鼻孔噴著火似的熱氣。他同內弟雅克到茅屋裡去找新娘;雅克騎在老青馬上,後面帶著吉葉特大娘。熱爾曼得意洋洋地帶著他的小愛妻,回到農場的院子裡。

  隨後,歡樂的馬隊上路了,孩子們步行簇擁著,他們一面奔跑,一面放著槍,嚇得馬兒蹦跳起來。莫裡斯大娘同熱爾曼的三個孩子、提琴手坐在大車上。他們在樂聲中打頭出發。小皮埃爾那麼漂亮,年老的外婆得意極了。好動的孩子在她身邊呆不住,半路上車子稍停一下,要轉人一段難走的路,這時他趁機溜掉,跑去求他父親讓他騎上小青,坐在父親前面。

  「那怎麼行!」熱爾曼回答,「這樣會讓人家笑話我們,絕對不行。」

  「我可不在乎聖沙蒂埃教堂裡的人說閒話,」小瑪麗說,「帶上他吧,熱爾曼,求求你:我對他要比對我的結婚禮服更加感到驕傲呢。」

  熱爾曼讓步了,這漂亮的三個一組催著小青得意地奔馳,插到隊伍中去。

  事實上,聖沙蒂埃教堂裡的人雖然很愛嘲弄和取笑附近教區到他們這兒來的人,但看到這樣俊美的新郎,這樣漂亮的新娘和能令王后羡慕的孩子,便一點兒不想譏笑了。小皮埃爾穿了一套淡藍色的呢料衣服,一件小巧的紅背心,短得在下巴底下沒有多少長度。村裡的裁縫把背心的腋窩做得這樣緊,以致他的兩條小手臂都合不攏來。他是多麼神氣呵!他戴一頂圓帽,鑲著黑色和金色的綜子,一根孔雀翎毛從一簇火雞毛中傲然聳起。一團比他的頭還要大的花球覆蓋著他的肩頭,緞帶一直飄到腳下。打麻人也是本地的理髮匠和假髮師,在他的頭上蓋上一個碟子,剪去外邊的頭髮,理成一個圓蓋形,這是保證剪得齊的萬無一失的辦法。這樣打扮,不消說,可憐的孩子就不如長髮隨風飄蕩,披著羊皮,像施洗禮的聖約翰那樣富有詩意了;但他決不會想到這點,人人都欣賞他,說他像一個小大人。他的俊俏蓋過了一切,確實,孩子無可比擬的美還有什麼不能勝過呢?

  他的小妹妹索朗日頭一遭戴了一頂女帽,代替了小女孩通常戴到兩三歲的印花布童帽。多大的帽子呵!比可憐的娃娃的整個身體還要高,還要寬。她顯得多麼漂亮!她不敢轉動一下頭,身子直挺挺的,心想人家會把她看作新娘呢。

  至於小西爾萬,他還穿著罩袍,睡熟在他外婆的膝上,他還一點兒不明白婚禮是怎麼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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