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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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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囉!我不會抱怨仁慈的上帝。」 莫裡斯老爹致詞;他說了些照例的客套話和歡迎來賓的話。他先把一根綴著緞帶的桂枝系在爐頂上,俗稱「通知書」,就是說喜帖;然後他發給來賓每人一個小十字架,由紅藍兩色絲帶互纏著,紅代表新娘,藍代表新郎;男女來賓新婚那天要一直保留這個標記,女的插在帽子上,男的插在鈕孔上。這是准許證和入場券。 於是莫裡斯老爹再致賀詞,他邀請各個家長和他全家人,就是說他所有的孩子、親屬、朋友和僕人,參加祝福儀式、宴會。餘興、舞會和以後的一切節目。他沒有忘了說:「你們榮幸地受到了邀請。」這句話是非常正確的,雖然我們覺得意思說反了,因為它表達了給值得邀請的人以榮幸的意思。 雖然邀請很大方,在全教區每一家都請到了,但鄉下人對於禮節是非常慎重的,只允許每家去兩個人,一個是家長,一個是孩子。 邀請儀式結束以後,未婚夫婦和親屬一起到農場吃中飯。 以後,小瑪麗在公地看守她的三頭綿羊,熱爾曼到地裡幹活,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婚禮的前一天,下午兩點鐘左右,樂隊來了,吹風笛的,演奏手搖弦琴的,他們的樂器裝飾著長飄帶,奏出應時的進行曲,對於不是本地人的腳步,節奏是慢了一點,但用在肥沃的土地和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是非常相稱的。年輕人和孩子們發出的槍聲,宣告婚禮就要開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在屋前的草地上跳舞,造成歡樂的氣氛。夜幕降臨時,人們開始做奇怪的準備工作,大家分成兩組,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便舉行送「彩禮」儀式。 這是在新娘家裡,吉葉特大娘的茅屋裡舉行的。吉葉特大娘和她的女兒一起,還約了十二個年輕俊俏的牧羊女——她女兒的親戚朋友,兩三個受人尊敬的主婦——能說會道、對答如流的鄰居,嚴格遵守古代習俗。然後又從親友中選出十二個壯健的男人,最後還有本教區年老的打麻人,他能說會道,口若懸河。 在布列塔尼,鄉村裁縫所扮演的角色,在我們鄉里則由打麻人或梳羊毛的人所擔當(這兩種職業常常集於一身)。他參加所有婚喪儀式,因為他基本上是博學的,又擅長辭令,在這種場合,他總是有心做代言人,出色地完成自古以來沿用的某些儀式。他東奔西跑的職業,使他出入於別人家中,不能待在自己家裡,自然而然使他變得饒舌、風趣、能說、會唱。 打麻人尤其是懷疑論者。他和鄉下的另一個角色,那就是我們馬上談到的掘墓人,他們常常是鄉下膽大的人。他們經常說到幽靈,非常清楚這些惡鬼的伎倆,一點也不怕它們。特別是在夜裡,掘墓人、打麻人和幽靈都施展他們的本領。打麻人正是在黑夜講述悲慘的傳說。讓我離題說幾句…… 當大麻恰到火候,也就是說在流水裡泡夠,在岸上晾個半幹時,人們就把麻運到院子裡,一小束一小束豎起來,底部散開,上面束成圓形,在晚上,這有點兒像一長溜白色的小幽靈,支著它們纖細的腿,沿著牆跟無聲無息地走著。 到了9月末梢,那時夜晚還很暖和,在淡淡的月色下,人們開始打麻。白天,麻已在爐裡烤過;到了晚上,把麻抽出來,趁熱打麻。打麻人使用一種木架,上面安上一根木棒,木棒落在下面的槽裡,褪打著麻杆,而不會切斷它。夜裡在鄉下聽到的,就是這種連續快打三下的脆響。然後又恢復寂靜;這時是用手抽出那一小束麻,換另一頭來打。於是又響起三下槌打聲;這是另一隻手操縱著木棒。這樣繼續下去,直到月亮被曙光照得朦朦朧朧時為止。由於這種活兒一年裡只幹幾天,所以狗不習慣響聲,朝四面八方發出淒厲的吠叫聲。 這是鄉下充滿奇特和神秘響聲的時節。大雁飛過這個地區,白天,肉眼幾乎辨別不清它們,夜裡也只能聽到它們的叫聲;這些嘶啞、悽愴的鳴聲消失在雲層裡,仿佛是受苦的靈魂在呼叫,在訣別,竭力尋找著上天的道路,而不可抗拒的命運逼使它們貼近地面翱翔,圍著人們的住宅回旋。這些候鳥在天空飛行中有些奇怪的遊移不定和神秘的焦慮不安。有時,捉摸不定的微風在高空搏擊和此起彼伏,這些鳥便弄不清風向。白天迷失方向時,可以看到領頭的雁在空中亂飛,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飛到三角隊形的末尾,它的夥伴也巧妙地一翻身,在它背後重新排好隊形。經過幾次三番白白的努力,那只精疲力竭的領隊雁便往往放棄了領隊,另外一隻出來嘗試,又讓位給第三只,第三只終於找到了風向,勝利地帶著隊伍前進。但是,在這些有翅膀的旅行者中間,用一種沒人領會的語言,交換著多少叫喚、責備、告誡、粗野的咒駡和不安的詢問呵! 在這天籟陣陣的夜晚裡,可以聽到這些悽愴的喧囂聲,有時長久地在房屋上方回蕩;由於什麼也看不到,便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恐怖和憐憫不安,直到這如訴如泣的黑壓壓的鳥群消失在無垠的天際。 每年這個時節所特有的還有別的聲音,主要是在果園發出的。採摘水果還沒有開始,千萬種不尋常的爆裂聲使果樹變得像動物一樣。一條樹枝在它的負荷驟然達到增長的極限時,彎曲下墜,軋軋有聲;或者是一隻蘋果脫離了枝頭,帶著沉濁的響聲落在你腳邊的濕地上。這時你會聽到一隻你看不見的動物擦過樹枝和草叢,溜走了:這是農民的狗,這閒蕩的傢伙既好奇又不安,既咄咄逼人又膽小怯懦,到處溜達,從不睡覺,總在尋找什麼東西,它躲在荊棘叢裡窺測著你,一聽到蘋果落地的響聲,拔腿便逃,以為你朝它扔石子。 就是在這些朦朦朧朧的、灰褐色的夜晚,打麻人敘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關於小鬼和白野兔啦,受難的靈魂和變成狼的巫師啦,在十字街頭的巫魔夜會和墓園裡會預言的貓頭鷹啦。我記得有一晚的上半夜我在開動的打麻機旁度過,打麻機陰森森的槌打聲在打麻人說到最恐怖的地方,打斷了他的敘述,我們的脈管不禁打了個冷顫。那老人常常一面打麻,一面繼續講故事;有四五個字沒聽見,不用說是可怕的字,我們不敢叫他重複一遍,漏聽使得他本來已經陰森神秘的故事更增加了恐怖神奇的氣氛。女僕白白地通知我們,夜已經很深了,不便再呆在外邊,就寢時間早已敲過:她們其實也想聽得很;然後我們疑神疑鬼地穿過村子,回到家裡!教堂的門廊在我們看來是多麼深邃,老樹的陰影是多麼濃厚、漆黑呀!至於墓地,我們看都不敢看;打它旁邊經過時,我們緊閉起雙眼。 但是打麻人不比聖器室管理人那樣,專門以嚇人為樂;他愛逗人笑樂,他是詼諧大家,當需要詠唱愛情和婚姻時,他又是多情善感的;是他搜集和在記憶裡保存下來最古老的歌曲,並傳給後世。所以,在婚禮中,由他來擔當下面這個給小瑪麗送彩禮的角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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