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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在德·莫普拉小姐遭到槍擊後的日子裡,如果您能聽到她說的話,不論意識清楚狀態中說的還是譫妄狀態中說的,您都願意告訴我們嗎?」

  「這方面的情況我一概不願告訴你們,」神甫答道。「複述這些話是違反我的感情的,甚至在我看來是完全不合適的,因為譫妄狀態中說的絕對證明不了什麼,而意識清楚狀態中說的,又只是些對長輩真誠友好的話。」

  「好極了,」王家律師邊說邊站起身子:「您拒絕作證是與本案有關的一個事件,我們將依法請求法庭對此進行審議。」

  「至於我,」庭長說,「憑我目前擁有的權宜處置權,我下令逮捕奧貝爾,把他押送入獄。」

  神甫坦然自若地讓人帶走了。觀眾不由得肅然起敬,儘管僧侶和教士們惱恨不已,低聲謾駡這個異端分子,會場中卻依然一片肅靜。

  所有的證人都被傳訊了(應當說那些已被收買的人在公開場合起的作用不太大),最後勒布朗小姐到庭使審判圓滿完成。我很吃驚地看到這個老姑娘如此激烈地攻擊我,把她的仇恨如此集中地對準我。何況,她確實有些非常厲害的武器可以損害我。憑著僕人們竊取的在門口偷聽和刺探家中一切秘密的權利,加上她善於曲解和說謊的本事,她竟隨心所欲地將她能引用的大部分事實安排得足以斷送我。她陳述七年前,我是怎樣把德·莫普拉小姐從我那些又粗魯又兇惡的叔叔手中搭救出來,跟隨她抵達聖賽韋爾堡的。

  「這麼說,」她轉身朝若望·德·莫普拉彬彬有禮地點頭致意,「並沒有影射庭上這位聖人的意思,他早已從大罪人變成了大聖徒。但是以什麼樣的代價,」她一邊繼續說一邊重新面向法官席,「這個卑鄙的強盜才救了我親愛的女主人呢?他玷污了她,先生們。由於遭到強姦而又無法自慰,可憐的小姐後來天天都是在恥辱中以淚洗面度過的。她自尊心太強,沒法將自己的不幸向任何人吐露,又太誠實,不願欺騙任何人,她跟她熱戀著的、同時也得到回愛的德·拉馬爾什先生斷絕了關係。七年裡,她拒絕了向她提出的一切求婚,這都是由於榮譽攸關,她憎恨貝爾納先生。起初,她想自殺;她曾請人磨快她父親的一把小獵刀(馬爾卡斯先生在這兒可以證明,如果他願意記起來的話);要不是我將這把刀扔進了宅內一口井裡,她肯定已自殺身亡。她也想自衛,抵禦她的追逼者夜晚的攻擊;只要擁有這把刀,她總是將它放在枕頭下面;每天晚上她必定把臥室的門閂上。有幾次我見她回來時面無血色,幾乎暈倒,氣喘吁吁,好似剛剛被人追逐,驚恐萬狀。隨著這位先生逐漸接受教育,學習文雅的舉止,小姐眼看她不可能有別的丈夫——既然他口口聲聲說要殺死一切敢於自薦的人——希望他改去自己的野性,對他表現得格外溫柔體貼。她甚至在他生病期間看護他,不是由於愛他,或者像馬爾卡斯先生在他的講法中說的那樣敬重他,而是生怕他在囈語中,當著僕人們或她父親的面,洩漏他曾姦污過她的秘密,那是她出於羞恥心和自尊心一直注意隱瞞的。這一點今天在場的婦女想必都能理解。七七年,全家人到巴黎去過冬時,貝爾納先生又變得嫉妒、專橫,多次威脅要殺死德·拉馬爾什先生,小姐不得不把後者打發走。此後,她跟貝爾納有過幾次激烈的爭吵,對他宣稱她不愛他,永遠不會愛他。出於憤怒和憂傷——不可否認,他如狼似虎般地愛上她——他動身去美洲;在那兒度過的六年期間,他的信顯示出他有很大進步。他回來時,小姐已拿定主意做老姑娘,心情又變得非常寧靜。貝爾納先生方面,似乎也已長成一個相當好的小夥子。可是,由於天天看見她,不斷靠在她的椅背上,或者在她父親睡覺時一邊幫她繞毛線一邊低聲跟她談話,結果他重新深深墜人情網,失去理智。我不願過分指責他,可憐的人!我相信他的正確去向是進收容所而不是上絞架。他經常通宵又叫又吼,給她寫些極其愚蠢的信,她邊讀邊笑,然後將信放進口袋,不作答覆。哦,這兒有其中的一封,不幸事件發生後,我替她脫衣服時在她身上發現的;這封信已被一顆子彈打穿,血跡斑斑,但還能讀,看得出先生經常企圖殺害小姐。」

  說著,她將一張半燒焦、半沾上血跡的紙放在桌上,引起觀眾們的一陣戰慄——在某些人是真誠的,在其他許多人是裝模作樣的。

  念信之前,她完成陳述,以一些使我大惑不解的說法作為結束;我再也分不清事實真相和造謠誣衊的界線了。她說:

  「出事以來,小姐一直生死未蔔。她肯定不會復原了,不管醫生們怎麼宣佈。我敢說這些先生只在某些時刻見到病人,不像我全面瞭解她的病情,我可是連一個夜晚也沒有離開過她。他們認為她傷口見好,但神經錯亂。我偏要說她傷口見壞,頭腦卻比他們說的好得多。小姐極少胡言亂語,即使偶爾亂說,也是當著這些先生的面,因為他們使她心慌,使她害怕。她盡力顯得不像發瘋似的,結果成為這個樣子;但是,只要他們丟下她單獨同我,同聖約翰或者同神甫先生在一起,她又變得像往常一樣恬靜,溫柔,明白事理(如果神甫先生願意,他完全可以向你們說明實際情況)。她說她痛苦得要死,雖然她向醫生們表示她幾乎不難受了。她以適合一個女基督教徒的寬厚胸懷談到她的兇手,每天重複許多遍:

  「『願上帝在來生寬恕他,就像我在今生原諒他一樣!畢竟,一個男人必須愛極了一個女人才會殺她!我不該不嫁給他,興許他會使我幸福的;我把他逼人絕境,他向我報仇了。親愛的勒布朗,注意永遠不要洩漏我告訴你的秘密!一句不審慎的話會把他送上斷頭臺的,我父親也會因此死去!……』

  「可憐的小姐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在法律和宗教的責令下不得不說出我想保守的秘密;我到這兒來並非為她尋找淋浴裝置,而是來供認事實真相的。我引以自慰的是,這一切不難向騎士先生隱瞞,他的頭腦已不比剛生下的嬰兒清楚。至於我,我盡了自己的責任;願上帝審判我!」

  勒布朗小姐信心十足、滔滔不絕地講完這番話之後,在一片嗡嗡的讚賞聲中坐下;他們著手宣讀在愛德梅身上發現的信。

  這確實是出事前幾天我寫給她的那封信。他們遞給我看;我忍不住親吻愛德梅的血跡;然後,瞥了一眼筆跡,我一邊還信一邊平心靜氣地承認這封信是我寫的。

  宣讀這封信對我真是致命的一擊。命運似乎精於損害它的犧牲品,有意(也許有一隻卑鄙的手幫它作這種刪節)毀掉證明我的服從和敬重的段落。某些詩意的隱語對我狂熱的胡話本來可以提供解釋和諒解,如今已難以辨認。而一目了然,使人人信服的是那些保持完整的段落,證明我的激情的狂暴,我的怒氣的瘋癲。就像下面這樣一些句於:「我有時真想半夜起來,去殺你!如果我有把握在你死後不再愛你,我可能早已多次這樣做了。謹慎對待我,巴;因為我身上有兩個人,有時候從前的強盜支配著新人,」等等。我的敵人們的嘴上掠過一絲勝利的微笑。我的那些辯護人泄了氣,甚至可憐的中士也以失望的神情瞧著我。公眾已經給我定了罪。

  這次事件之後,檢察官占了上風,朗讀一份嚴厲的公訴狀,把我描述成一個不可救藥的惡人,一個該死的祖先的該死的後代,一個邪惡的本能必然提供的儆戒;在竭力把我貶成一個可惜、可怕的人之後,為了擺出公正。寬厚的姿態,他又試圖引起法官們對我的同情心;他要證明我沒有自製力,我的理智從小就被殘酷的景象和窮凶極惡的道德原則搞亂,早已不健全了;不管處在什麼情況下,不管我的情感如何發展,也決不可能復原。最後,在說了一通哲學和浮誇的華麗辭藻之後,使聽眾大為高興的是,他要求對我判處無期徒刑,剝奪公民權利終身。

  雖然我的律師是個有氣魄、有頭腦的人,但那封信使他感到十分意外,聽眾對我如此有惡感,法官們聽他發言時又公然作出懷疑和不耐煩的表示(這是本地法官席上沿襲下來的不正派習慣),以致他的辯護詞顯得蒼白無力。一切看來有充分理由可以提出有力要求的地方都成了補充質詢。他抱怨說,不是所有的程序都完成了,案子中某些疑點未被充分澄清,一件好些情況尚被神秘籠罩著的訴訟案判得太倉促了。他要求傳訊醫生們,就聽取德·莫普拉小姐作證的可能性發表他們的意見。他指出,最重要。惟一重要的陳述是帕希昂斯的陳述,帕希昂斯可能在任何日子出庭,證明我無罪。最後,他要求搜尋那個托缽僧,該僧侶與莫普拉家族相像早已被值得信任的證人們確認,但還沒有找到解釋。按照他的意見,必須瞭解安托萬·德·莫普拉到哪裡去了,應當傳苦修會會士對此作出交代。他大聲抱怨,他們拒絕任何延期,也就剝奪了他的一切辯護手段;他鼓起勇氣聲明,某些邪惡的激情該對這樣一種審判程序的盲目迅速的進程負責、庭長當即要他遵守秩序;檢察官反駁說,一切程序都已完成,法庭已經掌握足夠的情況,搜尋托缽僧是一種不得體的幼稚要求,若望·德·莫普拉早就證明他最小的弟弟已于幾年前死亡,這些辯駁獲得成功。全體法官退席審議;半小時之後返回,宣佈把我判處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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