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六四


  26

  雖然這個迅速作出的嚴厲判決是件極不公正的事,連最激烈反對我的人都大吃一驚,我卻泰然自若地接受了這個打擊。我對人世已不再留戀。我把自己的靈魂和死後名譽的恢復託付給上帝。我想,如果愛德梅去世,我將在一個更好的世界裡重新找到她;如果她在我死後還活著並恢復理智,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真相,那時我將作為親切而悲痛的回憶活在她的心坎裡。像我這樣易怒的性格,隨時會由於妨礙或冒犯我的一切而暴跳如雷,卻能在生命的緊要關頭,尤其在這樣的場合逆來順受,保持驕傲的沉默,連我自己也感到驚異。

  已是淩晨兩點。審判持續了十四個小時。死一般的沉寂籠罩著法庭;觀眾像開庭時一樣眾多,照舊全神貫注,人們是多麼喜愛看戲啊。這會兒刑事法庭上演的這齣戲是陰森森的。這些穿紅袍的人與威尼斯十人委員會的委員同樣臉色蒼白,同樣專制,同樣無情;這些戴花飾的婦女猶如幽靈,經過暗淡的蠟燭光的反射,恰似在旁聽席上漂浮的生命的反映,旁聽席下方是些死氣沉沉的教士;警衛人員的火槍在背景的陰暗處閃閃發光;可憐的中士心如刀割,跌倒在我跟前;苦修會會士暗自高興,不知疲倦地站在欄杆旁;附近修道院的一座鐘開始敲晨鐘,淒涼的鐘聲打破法庭上空的寂靜:這些都足以感動一般農婦的心,使得後排制革工人們寬大的胸膛起伏不已。

  --------
  14世紀的威尼斯十人委員會由貴族中選出的十名委員組成,負責國家安全,擁有極大的權力。

  突然間,正當法庭就要休會,宣佈審判結束時,有個人各方面都像多瑙河流域傳統的農民——矮胖,衣衫襤褸,跣足,鬍子很長,頭髮蓬亂,前額寬大、嚴峻、目光威嚴、陰鬱——從隱隱照著人群的、變幻不定的蠟燭反光中站起,一邊挺立在欄杆前,一邊用粗沉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
  參閱17世紀法國作家拉封丹的寓言詩《多瑙河的農民》(第十一卷第七篇),該農民相貌醜陋,但神智健全,心靈偉大,尤以雄辯見長。

  「我,若望·勒烏,綽號叫『耐心』的,我反對這個判決,因為它內容極不公正,形式是違法的。我要求重新審理,讓我能夠作證。我的證詞是必要的,也許是極端重要的;應當等一等。」

  「如果您有什麼話要說,」檢察官衝動地嚷道,「幹嗎不在傳訊您的時候出庭?您藉口有重要的證詞要提供,想把您的證詞強加於法庭。」

  「可您,」帕希昂斯語氣越發緩慢地回答,嗓音越發深沉了,「您說我沒有重要的證詞,正是想把您的意見強加於公眾。您明明知道我應當有的。」

  「想想您在什麼地方,證人,您在跟誰講話。」

  「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決不多說。我在這兒宣佈,我有重要的事要說;我會及時說出來的,如果你們沒有強制時間聽從你們的話。我想說,我就會說的;相信我吧,最好趁訴訟程序還能修正時讓我說出來。這樣做對法官們甚至比對犯人更有利;因為後者靠榮譽再生時,別人會由於恥辱而死去。」

  「證人,」生氣的司法官警告說,「您的尖刻不遜的言語對被告只會有害而不會有利。」

  「誰跟您講我是替被告說好話的?」帕希昂斯以雷鳴般的聲音發問。「您對我瞭解什麼?倘若我喜歡把一個違法而無力的判決變為有力而不得撤銷的判決,那將會怎樣?」

  「怎麼使這種證人尊重法律的願望同您自己違反法律的行為協調起來呢?」司法官說,果真被帕希昂斯的巨大影響動搖了決心,「為什麼您不聽從刑事長官的傳訊呢?」

  「我不願出庭。」

  「凡是願望與國家法律不總是相一致的人,都會被處以嚴刑。」

  「可能。」

  「您今天來是打算歸順的吧?」

  「我來是打算讓你們尊重法律。」

  「我警告您,如果您不改變腔調,我就派人押您入獄。」

  「我勸您,如果您愛正義並侍奉上帝,您就聽我的話,暫緩執行判決吧。帶來真理的人不該在追求真理的人們面前卑躬屈節。你們這些聽我發言的人,代表民眾的人,肯定不願開玩笑的大人物,被老百姓叫做『代表上帝說話』的人,站到我這邊來吧,擁抱真理的事業,真理也許即將在假像下窒息,或者通過不好的手段取勝。跪下吧,代表民眾的人,我的弟兄們,我的孩子們;祈禱吧,懇求吧,爭取讓正義得到伸張,憤怒受到抑制。這是你們的職責,也是你們的權利和利益;違法時遭受侮辱和威脅的正是你們。」

  帕希昂斯講得慷慨激昂,他的真誠明顯地表現出來,使所有的聽眾產生一陣好感。當時,哲學在貴族青年中很流行,即使對於不是向他們發出的號召,他們也不會不帶頭響應。他們以騎士式的狂熱站起來,向民眾轉過身去;民眾受到這種高尚榜樣的鼓舞,也都跟著站起來。人聲鼎沸;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的尊嚴和力量,為了團結起來維護共同的權利而忘掉個人的成見。這樣,有時只消一個高尚的衝動和一句真實的話就能把聽信長篇詭辯而走上歧途的群眾拉回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