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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20

  神甫在帕希昂斯處等我,我向他敘述了這次會談的經過,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他像我一樣認為,院長非但不努力使苦修會會士放棄他所謂的計劃,反而盡力慫恿他恐嚇我,迫使我在金錢上作出巨大犧牲。在他看來,事情很清楚,這個老人忠於修道士精神,巴不得將一個世俗的莫普拉勞動和節約的果實交在一個出家的莫普拉手中。他對我說:

  「那是天主教教士不可更改的特性。只要活著,他就不能不向家庭開戰,窺伺一切機會掠奪它們。似乎這些家庭的財產統統歸他所有,任何收回的辦法都是可取的。抵制這種花言巧語式的敲詐勒索,不像您想像的那麼容易。僧侶個個貪得無厭,詭計多端。您要小心謹慎,以防不測。您決不可能使一個苦修會會士下決心顯示鬥志;他在帶風帽的斗篷掩護下,腦袋低垂,雙手交叉,可以接受最刺傷人的侮辱。明明知道您不會殺害他,他才不怕您呢。再說,您不瞭解司法在人們手中是怎麼回事,當兩造中的一方堅決不在任何威脅利誘面前讓步時,一件刑事訴訟又是怎樣處理並判決的。教士勢力強大;法官高談闊論;幾百年以來,『正直』和『廉潔』等字眼在法庭堅硬的牆上迴響,卻阻止不了產生讀職的法官和極不公正的判決。當心!當心!這個苦修會會士可能引得大群方頂帽追尋他的足跡,然後及時金蟬脫殼,甩掉他們,讓他們轉而追尋您的足跡。您在挫敗覬覦遺產的求婚者的奢望時,損傷了許多人的自尊心;其中最憤激、最兇惡的一個人是省裡那位權力很大的法官的近親。德·拉馬爾什脫掉律師的長袍,拿起了刀劍;但他很可能在老同事中留下一些樂於損害您的人。您沒能在美洲和他會合,同他搞好關係,我感到遺憾。別聳肩膀;您可以殺死他們中間的十個,但事情反而越來越糟。他們會報仇,不見得要您的命。他們知道您對性命不加重視,只是敗壞您的名譽;您的叔祖會憂傷而死……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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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法官。

  「好心的神甫,」我打斷他的話,「您習慣於第一眼就把事情看得一團漆黑,只要您碰巧沒在深更半夜見到太陽。讓我告訴您可以排除這種陰鬱預感的事。我早就瞭解若望·莫普拉;他不僅是臭名昭著的騙子,而且還是最卑劣的懦夫。見了我的面,他會無地自容。我一開口就能使他招認,他既不是苦修會會士,也不是僧侶或篤信宗教的人。這一切都是冒險家耍弄的花招。從前我曾聽過他出謀劃策,今天對他的恬不知恥並不感到驚訝;我才不怕他呢。」

  「您錯了,」神甫又說,「應該永遠怕懦夫,因為我們正面等他時,他卻從背後襲擊我們。如果若望·莫普拉不是苦修會會士,如果他拿給我看的證件是騙人的,那麼加爾默羅會隱修院院長是很過細、很謹慎的人,不至於會上當吧。這位院長從來不支持世俗人的訴訟,從來不把一個世俗人看作自己人。再說,應該進行調查,我馬上去給苦修會會長寫信;但我確信,他會證實我已知道的事。甚至有可能若望·德·莫普拉確實是真誠篤信宗教的人。沒有什麼比細膩的天主教精神更適於這樣一種性格了。調查是教會的靈魂,而調查必定會贊許若望·德·莫普拉。我願相信,他向世俗的司法權自首,只是為了高興讓您同他一起完蛋,而用您的錢建立一座修道院的抱負卻是心血來潮,其榮譽完全屬￿加爾默羅會隱修院院長……」

  「這不大可能,親愛的神甫,」我說,「何況,這樣議論有什麼用?讓我們行動吧。看護好騎士,使卑劣的畜生沒法來擾亂他晚年的安寧。我們寫信給苦修會,答應給這個傢伙一筆年金;見他來時,留神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馬爾卡斯中士好比一頭了不起的獵狗,我們派他去跟蹤;如果他能用通俗語言給我們報道他的所見所聞,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整個地區發生的事。」

  我和神甫一路這樣閒談,日落時分抵達宮堡。走進這座靜悄悄的住所時,我不知被一種什麼樣的不安攫住了,這種既深情又稚氣的焦慮,就像做母親的從兒女身邊走開片刻時的感受一樣。古老、神聖的護牆板包圍下從未受到騷擾的永恆的安全,老朽的僕役們漫不經心的精神,永遠大開的房門,乞丐們有時徑直走進客廳面碰不見任何人或引不起懷疑——所有這種寧靜、信任、離群索後的氣氛,同幾小時以來我的頭腦因若望的再現與院長的威脅而充滿的憂慮和戰鬥的思想形成鮮明的對照。我加緊腳步,穿過彈子房,突然不由自主地戰慄了。這當兒,我似乎瞥見一個黑影在底層的窗下掠過,溜進茉莉叢中,消失在暮色裡。我趕緊推開客廳的門,不禁愣住了。這兒沒有一點聲響,沒有絲毫動靜。我正要走開,到愛德梅父親的房中去找她,這時我相信在騎士一向所待的壁爐附近看見某種白色的東西在動。我叫道:

  「愛德梅,是您在這兒嗎?」

  沒有人回答。我的額上滲出冷汗,雙膝發抖。我為如此不尋常的軟弱感到慚愧,一邊沖向壁爐,一邊憂心忡忡地反復叫喊愛德梅的名字。

  「貝爾納,您終於來了?」她聲音哆嗦著回答。

  我將她一把抱在懷裡;她跪在父親的扶手椅旁,嘴唇緊貼著老人冰涼的手。

  「天啊!」我叫道,在室內微弱的光線下辨認出騎士僵硬、鐵青的面孔。「我們的父親停止呼吸了嗎?」

  「可能,」她喉嚨哽得難以說出話來,「也可能只是昏厥,如果這樣就好了!拿燈來,以上帝的名義!您打鈴啊!他處在這種狀態才只有一會兒。」

  我急忙打鈴;神甫趕來,我們有幸救活了我的叔叔。

  然而,他睜開眼睛時,頭腦似乎仍在和一場惡夢的印象作鬥爭。

  「他走了嗎?這個卑鄙的鬼魂走了嗎?」他接連大聲問了好幾遍。「喂!聖約翰!拿我的手槍來!……來人哪!把這個壞蛋扔到窗外去!」

  我有點發覺真相。

  「究竟出了什麼事?」我低聲問愛德梅,「我不在時誰來過這兒?」

  「即使告訴您,」『愛德梅回答,「您也難以相信。您會認定我和父親都瘋了;待一會兒我告訴您這一切;先照管我的父親吧。」

  她通過溫存的話語和親切的照料,終於使老人恢復平靜。我們把他抬進他的臥房,他安然入睡了。愛德梅從他手中輕輕抽出自己的手,放下棉簾子遮住他的頭,這才走近神甫和我,告訴我們說,就在我們倆回來之前一刻鐘,有個募捐的修士走進客廳,當時她正在廳內刺繡,按照慣例待在打瞌睡的父親近旁。她對這樣一件偶爾發生的小事並不怎麼感到驚訝,一邊站起身取她放在壁爐上的錢包,一邊對僧侶講些善意的話。但是,正當她轉身要遞給他施捨的財物時,騎士驚醒了,神色既驚恐又憤怒地打量這個僧侶,大聲嚷道:

  「見鬼!先生,您這身打扮到這兒來幹什麼?」

  這當兒愛德梅瞧了瞧僧侶的臉;她認出了……

  「你們做夢也想不到的人,」她說,「可怕的若望·莫普拉!我平生只見過他一小時,但這張叫人厭惡的臉我再也忘不掉;只要我稍一發燒,它就出現在我眼前。我不禁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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