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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他極其殷勤地接待我,因手下人給我端椅子不夠快而生氣,伸出軟綿綿的大手把這張椅子拉過來,緊靠他的椅子,示意一個他叫做司庫修士的高身材大鬍子色鬼出去;對我的旅行、歸來。健康、家庭提出一大堆問題之後,翻了翻由於縱欲過度變得腫脹、沉重的眼皮,用一雙又明亮又靈活的小眼睛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進入本題說:

  「親愛的孩子,我知道您來的用意;您想拜訪您聖潔的親戚,拜訪這個苦修會會士;他是感化的典範,是上帝為了給世人作榜樣,啟示聖寵的奇跡而給我們派來的。」

  「院長先生,」我回答,「我不是夠格的基督徒,欣賞不了您說的奇跡。讓虔誠的心靈向上帝表示感謝吧!至於我呢,我來這兒是因為若望·德·莫普拉先生希望告訴我——如他所說的——與我有關的計劃,我準備聽一聽。如果您允許我去見他……」

  「我不願他在我之前見到您,年輕人!」院長假裝坦率地嚷起來,同時抓住我的雙手:「我以慈善的名義,以在您的血管中流動的鮮血的名義,求您幫個忙……」

  我抽出一隻手;院長看到我不快的表情,馬上變換了口氣,靈活的程度令人驚歎。

  「您是上流社會的人,這我知道。您怨恨曾是若望·德·莫普拉的人,可他今天叫做謙卑的若望一內波米塞納修士。即使我們神聖的主人基督耶穌的告誡未使您大發慈悲,那麼關於家風和體面的考慮也應讓您分擔我的恐懼和我的努力。您知道若望修士做出的虔誠然而魯莽的決定;您該幫我勸他改變主意;您會這樣做的,我不懷疑。」

  「這有可能,先生,」我冷冷地回答:「不過我能否向您請教,您出於什麼原因如此關心我家的事務?」

  「出於慈善精神,它鼓舞基督的一切信徒。」院長回答,裝得煞有介事。

  以這種藉口作掩護,教士就能干預一切家庭的秘密,不難擋回我的問題;雖然他不能排除我心中對他的懷疑,他卻得以向我證明,我應當感謝他對我的姓氏榮譽的關注。必須弄清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事情不出我所料。我的叔叔若望要求從我這兒收回他在莫普拉岩領地中的份額;院長受託讓我明白,我必須在兩個辦法中作出抉擇,要麼支付一筆相當可觀的錢(除了整個產業的1/7之外,還有七年來累計的收入),要麼他就要做出瘋狂的舉動,其醜聞不免加速騎士老人的死亡,還可能引起我「私人奇怪的麻煩」。這一切都是巧妙地暗示給我的,表面上以基督教徒的方式對我關懷備至,對苦修會會士的虔誠作了最熱情的讚揚,對他「堅定的決心」的後果表示最真誠的焦慮。最後,我被清楚地說明,若望·莫普拉不會來向我索取生活資料,可我必須低三下四地求他接受我一半的財產,防止他把我的姓氏,甚至可能把我本人牽連到重罪犯的被告席上。

  我試著提出最後一次異議。

  「如果內波米塞納修士——按您的叫法,院長先生——的決心真像您說的那樣不可動搖,如果他在世上惟一關心的是拯救自己的靈魂,那麼請解釋世俗的財產怎麼可能誘使他改變初衷呢?這兒有一個我無法理解的矛盾。」

  院長對我盯住他看的尖銳目光感到有點尷尬,但他立即裝出天真的神氣進行招架,這是耍無賴的高招。

  「天哪!親愛的孩子,」他嚷道,「難道您不知道,一個虔誠的人能從掌握塵世的財產中獲得莫大的安慰嗎?過眼雲煙似的財富代表無謂的取樂越應當受到蔑視,遵守教規的人就越應當堅決要求收回它們,因為這些財富為他確保了做好事的手段。不瞞您說,我處在聖苦修會會士的地位,決不把我的權利讓給任何人;我要創辦一個宗教團體,傳播信仰,用福利基金發放施捨物,而這筆錢在您這樣出風頭的青年貴人手中,只會亂花在犬馬身上。教會教導我們,通過大量祭獻和慷慨捐獻,我們可以贖回自己罪孽深重的靈魂。內波米塞納修士受到神聖的恐懼的折磨,相信公開贖罪對他的靈魂得救是必要的。他像忠誠的殉教者,願意獻出鮮血來滿足人間無情的正義。可是對您來說,看到他給上帝的榮耀建立某種神聖的祭台,把他已公開放棄的姓氏的不祥光輝隱藏在修道院的真福清靜中,卻是更加美好,同時也更加安全得多!他受到苦修會精神的支配,如此喜愛克己、謙卑、貧窮,我必須竭盡全力並多虧上帝的幫助,才使他同意接受這種功罪的交換。」

  「這麼說是您,院長先生,出於純粹的好意,主動承擔改變這種必然會帶來不幸的決心?我讚賞您的熱忱,向您表示感謝,但我並不認為這麼多的談判是必要的。若望·德·莫普拉先生要求收回他的一份遺產,沒有什麼比這更正當的了。只靠逃亡求生的人(這一點我不願深究),即使法律拒絕給予他任何公民權利,我的叔叔也大可放心,只要我能自由支配財產,我們之間對這種權利決不會有絲毫爭議。但您不是不知道,我僅僅靠我的叔祖于貝爾·德·莫普拉騎士的好心才得以享受這份財產;我家的債務總數超過了房地產的全部價值,他還清這筆債做得已夠多了;不經他的允許我什麼都無法讓與,實際上我只是一份我尚未接受的財產的受託人。」

  院長吃驚地瞧著我,似乎受到意外的打擊。然後他以詭詐的神情笑著對我說:

  「很好!看來我搞錯了;應當直接向于貝爾·德·莫普拉先生請教。我將這樣做,因為我不懷疑,把他的家庭從醜聞中拯救出來,他會非常感激我的。這件醜聞對他一個親屬的來世可能大有好處,但對現世的另一個親屬卻肯定大有惡果。」

  「我懂,先生,」我回答,「這是一種威脅;我要以同樣的口氣答覆。如果若望·德·莫普拉先生膽敢糾纏我的叔叔和堂妹,我會找他算帳;那就不僅是被傳到法庭上,為我沒有忘記的某些侮辱而賂罪的問題了。告訴他,除非放棄他所選定的角色,我就決不寬恕這個苦修修士。要是若望·德·莫普拉先生毫無收入,求我發善心,我可以根據我的收益情況,按照他的意願給他一筆雖微薄但像樣的生活費;不過,如果教士的野心支配了他的頭腦,他打算通過愚蠢而幼稚的威脅,嚇唬我的叔叔,勒索錢財以滿足他的新欲望,那他就打錯了算盤——請告訴他這是我說的。這位老人的安全和他女兒的未來只有我作為保護人,而我會捍衛它們,哪怕冒名譽和生命的危險。」

  「名譽和生命在您這樣的年紀可是相當重要的,」院長顯然生氣了,但裝出更加溫文爾雅的神態:「誰知道對宗教的虔誠會導致這個苦修會會士做出什麼樣的瘋事?只在咱倆之間談談,我可憐的孩子……您瞧,我可不是個愛誇張的人;我年輕時見過世面,不贊成極端的決定,因為這些決定經常是出於高傲而不是出於虔誠做出的。我一向同意放寬嚴峻的教規,我管轄下的修道士們氣色好,穿襯衣……請您相信,親愛的先生,我壓根兒不贊成您叔叔的計劃,我會盡一切可能加以阻攔;然而,如果他堅持幹,我的熱忱對您又有什麼用呢?他得到苦修會會長的批准,可以實現他該死的想法……您的名譽可能會受到這種事嚴重的影響;歸根結蒂,雖然您據說是個高尚的年輕貴族,雖然您已發誓棄絕過去的錯誤,雖然您的心靈也許一向憎恨不義的行為,事實上您卻參與過許多敲詐勒索的勾當,要受到人間法律的譴責和懲處。如果內波米塞納修士以一份刑事案卷引起訴訟,誰知道他會不由自主地作出什麼樣的揭發呢?他能引起針對他自己的訴訟而不同時引起針對您的訴訟嗎?……相信我吧,我要安寧……我是個好人……」

  「是的,一個非常好的人,我的神甫,」我含譏帶諷地回答,「我完全看得出來。但您不必過分擔憂;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推論應該使我們彼此放心。如果苦修會會士若望修士在真正的宗教感召下要進行公開的謝罪,那就讓他明白應當在把另一個人也拖進深淵之前就止步,這將是不難的;基督的精神禁止他那樣做。但是,如果實際情況確實同我推想的一樣,如果若望·德·莫普拉先生根本不想自己投入司法機關手中,那麼他的威脅就只是為了嚇唬我而打的小算盤,我會阻止這些威脅引起不適宜的轟動。」

  「這難道就是我要帶給他的全部答覆?」院長邊問邊向我瞥了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不滿。

  「是的,先生,」我答道:「除非他樂意到這兒來,從我口中接受這個答覆。我是下了決心克服同他會面在我心中引起的厭惡才來的。我感到奇怪,他表示了要和我交談的迫切願望,當我來時卻又躲在一邊。」

  「先生,」院長裝模作樣的神氣顯得很可笑,「我的職責是讓天主的和平籠罩這片聖地。我反對可能帶來激烈搶白的任何會晤……」

  「您太易於嚇人了,院長先生,」我回答:「完全沒必要在這兒發火。但挑起這場爭辯的不是我;我來這兒純粹出於好意,因此我樂於克制自己,不把這番解釋推得更遠,感謝您同意充當中間人。」

  說罷我深深鞠了一躬,告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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