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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至於我對愛德梅的婚姻的疑心,他總看作病態的頑念予以駁斥。相反,他從愛德梅避而不談這件事中,發現一種感情和為人方面值得讚美的高尚品質。他說:

  「一個愛虛榮的女人會急於讓你知道她為你所作的種種犧牲,向你一一列舉她拒絕的求婚者的頭銜和身份。可愛德梅的心靈極為崇高,思想極為嚴肅,絕不肯做出這些輕浮的小動作。她把你們的誓約看作不可違反;不會模仿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她們口口聲聲侈談勝利,居功自傲,而真正的強者卻認為這不難做到。她的本性如此忠實,甚至想像不出有人會從相反方面懷疑她的為人。」

  這些話語仿佛在我的創傷上貼了一張膏藥。當法國終於公開宣佈支持美國的事業時,我從神甫處得知一則消息,使我在這方面完全放心了。他寫信給我說,我也許會在新大陸重新見到一位老朋友。德·拉馬爾什伯爵已受命指揮一個聯隊,正向美國進發。

  「只在我們之間談談,」神甫補充說,「他十分需要為自己奠定社會地位。這個年輕人儘管謙虛、踏實,卻一向有個弱點:屈從于貴族家庭的成見。他為自己的貧窮感到害臊,像忌諱麻風病似地竭力加以掩飾。由於不願讓自己逐漸破產的跡象顯露出來,他終於徹底破產了。社交界中,大家把愛德梅與他之間關係的中斷歸咎於這種倒黴的事;有人甚至說,他不大愛她本人,而更愛她的陪嫁財產。我不能相信他會有這樣卑鄙的打算;我僅僅認為,對世上財產價值的錯誤估計導致他吃了苦頭。如果您遇見他,愛德梅希望您向他表示友誼,像她一向對他那樣關心他。您那了不起的堂妹在這件事上的做法,就像在其他一切事情上一樣,是充滿善意和尊嚴的。」

  15

  神甫寄信之後,德·拉馬爾什先生出發前夕,瓦雷納發生了一件小事,我在美洲聽說時,感到十分驚奇和有趣。況且,它以異常的方式同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聯繫在一起,往後你們會明白的。

  儘管我在薩凡納的不幸事件中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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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凡納,美國佐治亞州首府,1778年12月被英軍攻佔。1779年9月,美法聯軍為奪回該城發動強大攻勢,但未能成功,傷亡慘重。

  相當嚴重,我還是受格林將軍的指揮,在弗吉尼亞積極搜羅蓋茨的殘餘部隊;在我看來,蓋茨是比他幸運的競爭者華盛頓偉大得多的英雄。我們剛剛得知德·泰爾內先生率領的中隊登陸了。增援在望,備受挫折和處於困境的時期感染我們的沮喪情緒開始逐漸消散(其實,真正到來的援軍數量比我們盼望的少多了)。我跟阿瑟在離營地不遠的樹林中散步。我們利用這次短暫的休整時間,終於除了議論康沃利斯和可恥的阿諾德之外,還可談些別的事情。長期以來,我們目睹美國災難深重,生怕看到非正義與貪婪的勢力擊敗人民的事業,心情十分沉重,如今我們可以醉心于甜蜜的歡樂了。我趁有一小時的閒暇,忘掉艱苦的工作,躲進我腦海裡的綠洲——聖賽韋爾的家庭中去。在這樣的時刻,按照慣例,我向好心的阿瑟講述我離開莫普拉岩後,初見世面時某些滑稽可笑的場景。我時而向他描繪我第一次在正式場合露面時的穿著,時而又形容勒布朗小姐對我的蔑視和厭惡,她叮囑她的朋友聖約翰千萬不要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接近我。我一想起那些有趣的人,不知怎麼搞的,一本正經的西班牙末等貴族馬爾卡斯的形象就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開始忠實、細緻地描述這個神秘人物的衣飾、舉止和談吐。馬爾卡斯並不真像我設想的那樣可笑;但是,二十歲上,一個單身漢就像孩子,尤其身為軍人,剛剛逃脫莫大的危險,贏得自己的生命,心中自然充滿了無憂無慮的高傲情緒。阿瑟聽我敘述時盡情地開懷大笑,宣稱願意用他搜集的全部博物標本交換一頭像我所形容的珍奇怪獸。他從我的孩子氣中分享到的樂趣使我興致勃勃,我不知能否抵制稍微誇大我的模特兒特點的誘惑,這時在小路的拐角處,我們突然跟一個衣著破舊。瘦骨嶙峋的高身材男子迎面相逢。他神態嚴肅,若有所思地向我們走來,手中握著一把出鞘的長劍,不帶敵意地把劍頭垂向地面。這個人酷肖我剛才描繪的人物,如此巧合使阿瑟感到驚愕;他突然發出一陣抑制不住的狂笑,閃身讓活像馬爾卡斯的人通過,同時在一陣陣痙攣性的咳嗽中撲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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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撒內爾·格林(1741—1786),美國將軍,1780年12月由華盛頓提名接替蓋茨,並改組其軍隊。
  霍雷肖·蓋茨(1725—1806),美國將軍,1777年曾有一批軍官希望由蓋茨取代華盛頓指揮美國軍隊,但未成功。1780年8月,蓋茨為康沃利斯徹底打敗,一支三千人的美國軍隊僅倖存七百人。
  康沃利斯(1738—1805),英國將軍,負責南部戰役。
  本尼迪克特·阿諾德(174l—1801),原為美國將軍,1780年9月陰謀通敵的計劃敗露後脫逃,後來作為英軍的一名準將對美軍進行襲擊,在倫敦度過餘生。

  至於我呢,我笑不出來,這件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使我這個最習慣於冒險的人幾乎感到強烈的震驚。我與他,我們倆目不轉睛,伸出胳臂,邁腿彼此走近。他不是馬爾卡斯的幽靈,而正是他本身,有血有肉的西班牙末等貴族,可敬的捕捉鼴鼠的人。

  我看到這個被我當作鬼魂的人慢慢將手抬至帽檐,一絲不苟地舉起帽子,不由得大吃一驚,連退三步;這樣的激情,阿瑟以為是我在開玩笑,越發樂不可支。捕捉黃鼠狼的人毫不困窘;也許他不無理由地保持莊重,心想這是大西洋彼岸的人們迎接的方式。

  然而,阿瑟的快活勁兒差點兒傳染開來,要不是這時馬爾卡斯無比嚴肅地對我說:

  「貝爾納先生,很久以來,我就有幸在尋找您。」

  「確實是很久以來,我的好馬爾卡斯,」我快活地緊握這位老友的手:「不過,請你告訴我,我用了什麼出奇的力量,竟能有運氣把你一直吸引到了這兒。從前,你被看作巫師;難道我現在也成了術士而自己還不知道?」

  「我會把這一切統統告訴您的,親愛的將軍,」馬爾卡斯回答,我的將軍服顯然使他眼花絛亂。「請允許我陪您一起走走;我會告訴您許多事情,許多事情!」

  聽到馬爾卡斯用微弱的聲音重複他最後的話,就像給自己提供回聲似的——這個怪癖片刻之前我還在模仿,阿瑟不禁又笑了起來。馬爾卡斯向他轉過身去,定睛瞧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行了個鞠躬禮。阿瑟立刻恢復了嚴肅的神情,爬起來既莊重又滑稽地還禮,幾乎一躬到地。

  我們一起返回營地。路上,馬爾卡斯向我講述他的故事,用的是他那種簡略的風格,迫使聽者提出無數累人的問題,遠遠沒有簡化他的敘述,反而使談話格外複雜化了。阿瑟聽了大為開心;可是,如實複述這場沒完沒了的對話,你們聽了不見得會感到同樣的樂趣,所以我就僅僅給你們談談馬爾卡斯是如何決定離開祖國和朋友們,用他的長劍來援助美國的事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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