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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噢!今夜跟上一夜是多麼不同阿!我剛在生命旅途中邁出嶄新的一步,並不是走在鮮花盛開的小徑上,而是走在陡峭的峻岩上!如今,我瞭解自己的角色所有真正可惡之處,我适才從愛德梅的心坎裡看出我引起她的恐懼和厭惡。什麼也不能平息我的痛苦,因為什麼也不再能激起我的憤怒。她絲毫不愛德·拉馬爾什先生,她既沒有耍弄他,也沒有耍弄我;她不愛我們當中任何一個;我怎能相信,這種對我的憐憫寬容,這種對誓約的忠貞不渝,就是愛情呢?當我擺脫狂想時,我怎能相信,為了抵擋我的激情,她需要愛別人呢?最後,我再也沒有辦法來對付自己的憤怒!我得到的只能是愛德梅的逃遁或死亡!她竟然得死去!想到這,我的血在血管裡凍結了,我的心揪緊了,我感到悔恨的針刺根根穿過我的心。這痛苦的夜晚對我來說,是上天最有力的召喚。我終於理解這些廉恥和神聖自由的法則,而由於我的無知,至今導沒和冒讀了這些法則。它們使我驚訝萬分,我認清了它們;它們明顯地得到了證實。愛德梅強有力的真誠的心靈,我看成西奈山上的石板,上帝的手指剛在上面寫下永恆不變的真理。她的美德不是假裝的,她的刀磨快了,時刻準備洗刷我愛情上的汙跡!我非常害怕萬一看到她在我懷裡斷氣,非常擔心企圖戰勝她的抵抗時侮辱了她,我會找尋各種各樣補救過錯的極端辦法,使她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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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西奈半島。傳說摩西曾在西奈山上傳授上帝刻在兩塊石板上的十誡。

  惟一超過我力量所限的是一走了之;因為與此同時,尊敬的情感產生了,我的愛情可以說改變了性質,在我的心靈中增長,佔據了我整個身心。我覺得愛德梅以新的面貌出現了。她不再是眼前使我的感官迷亂的俏麗少女,而是一個與我同齡的年輕人,美若天仙,傲岸,大膽,在榮譽問題上毫不含糊,豪爽,具有能跟人結成戰鬥伴侶的崇高友誼,只對上天有熱烈的愛,猶如那些遊俠騎士,經歷千難萬險,穿著金盔甲,行走在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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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地指耶穌的故鄉巴勒斯坦。

  從這時起,我感到我的愛情風暴自頭腦下降到心靈安寧的地域,我覺得忠誠不再是謎一樣的東西。我決意從明天起作出順從和溫柔的行動來。我很晚回去,精疲力竭,餓得要命,激動得癱了一般。我走進配膳室,拿了一塊麵包,拌著滾滾淚水吃下去。我倚著滅了的爐子,借著一盞油已耗盡的燈快要熄滅的光;愛德梅走了進來,沒有看到我,在食櫥中取了幾隻櫻桃,慢慢走向爐子;她臉色刷白,沉浸在沉思中。看到我,她發出一下叫聲,櫻桃掉下地來。

  「愛德梅,」我沖她說,「我懇求您別再怕我;我能對您說的就是這句話,因為我不會解釋;不過,我決意要告訴您很多事。」

  「您下次告訴我吧,我的好堂兄。」她回答我,竭力沖我微笑。

  但她無法掩蓋單獨跟我相處時感到的恐懼。

  我不想留住她;我強烈感到痛苦和她的猜疑的侮辱,我沒有權利埋怨;誰也不像我這樣需要得到鼓勵。

  當她離開房間時,我的心簡直就要碎了,熱淚盈眶,就像昨天在教堂的窗前那樣。愛德梅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後,在仁慈心的推動下,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她朝我走來,站在離我的椅子幾步遠的地方,對我說:

  「貝爾納,您很不幸,這是我的過錯嗎?」

  我無法回答,對自己的眼淚感到羞愧;我越使勁忍住眼淚,我的胸脯就越止不住抽泣。像我這樣身強力壯的人,哭泣都會抽搐;我的哭泣像臨終一樣痛苦。

  「嗨!說說你怎麼啦!」愛德梅帶著骨肉情誼急切地說。

  她竟然將手按在我的肩上。她急不可耐地瞧著我,一大顆眼淚滾落到她面頰上。我跪倒在地,力圖跟她說話,但我無法做到;我好幾次只能發清「明天」這個詞。

  「明天?怎麼!明天?」愛德梅說,「你在這兒不埋怨吧?你想走嗎?」

  「如果您願意,我就走,」我回答,「說吧,您不想再看到我嗎?」

  「我不想這樣做,」她說,「您要待下去,是不?」

  「您吩咐吧。」我回答。

  她異常驚詫地瞅著我;我仍然跪著;她倚在我的椅背上。

  「我確信你心地善良,」她說,仿佛她在回答內心的反詰似的,「一個莫普拉決不會半途而廢,只要經受住艱難的時刻,你一定會過上高尚的生活。」

  「我會過上的。」我回答。

  「不錯!」她又快樂又天真又和藹地說。

  「我以自己的榮譽起誓,愛德梅,也以你的榮譽起誓!你敢握一下我的手嗎?」

  「當然敢。」她說。

  她對我伸出手來;但她打起哆嗦。她對我說:

  「這麼說,您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已鐵定了心,您永遠責備不了我,」我回答。「現在您回到臥房去吧,愛德梅,不用再拉上門栓;您根本用不著,m我;我只按您的願望去做。」

  她仍然驚訝地瞧著我,捏了捏我的手,然後走開。她好幾次回過身來,想再看一看我,仿佛她不能相信我這樣快轉變似的;臨了,她停在門口,用親切的口吻對我說:

  「您也得去休息;您累了,您很憂鬱,兩天來大為變樣。如果您不想叫我難受,您就得好好照顧自己,貝爾納。」

  她對我點頭,表示親切友好之意。她的大眼睛因痛苦而深陷,其中有難以描繪的神情,懷疑,希冀,摯愛,好奇,輪番地,有時是同時地顯現出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睡個好覺,不再憂鬱。」我回答。

  「您會用功嗎?」

  「我會用功……而您呢,愛德梅,但願您原諒我引起您的憂傷煩惱,稍為愛我一點。」

  「我會非常愛您,」她回答,「如果您總像今晚這樣的話。」

  翌日,天一破曉,我便走進神甫的房間;他已經起床,正在看書。

  「奧貝爾先生,」我對他說,「您幾次向我提出,給我上課;我是來請您踐約的。」

  夜裡我花了不少時間準備這句開場白,我想對神甫有所保留。我其實並不憎恨他,我感到他很善良,他只恨我的缺點,我對他有苦難言。我內心承認,他對愛德梅談起我的種種惡習,我是罪有應得;但我覺得,他本來可以多強調一點我好的方面,而他只順便提了一下,像他這樣精明的人,本來對此是不會忽略的。我決計保持冷淡,對他倔做一些。為此,我合乎邏輯地想,在課程進行期間,我應該表現得非常聽話,隨後,我應該三言兩語感謝一下便離開。總之,我想在他擔任家庭教師時侮辱他,因為我知道,他的生活依賴我叔叔,除非放棄這種生活,或者忘思負義,他不會拒絕給我教育。對此我算計得很准,不過居心不良;後來,我懊惱不已,向他友好地作了懺悔,請求寬恕。

  為了不跳過事件,我按順序說下去:我轉變的頭幾天,充分報復了這個人多方面根深蒂固的成見;如果不是愛懷疑人的習慣妨礙了他最初的動作表現得體,他該得到帕希昂斯命名的義士稱號。他長期受到迫害,在他身上發展了本能的恐懼感,他保持了一生,使他更難信賴人,變得格外會阿諛逢迎,興許格外會使人動心。後來我在許多正直的教士身上注意到這種性格。他們一般都具有仁慈心,卻缺乏友誼感。

  我想讓他不舒坦,我做到了。怨恨給了我靈感;我的舉止像個真正的貴族對待他的手下人。我動作優雅,聚精會神,彬彬有禮,冷若冰霜。我不讓他有任何機會,要我為自己的無知臉紅;為此,我打定主意,敢於面對他的觀察,同時責備自己一無所知,攛掇他教給我最基本的知識。上完第一課,我已經能看透他深邃的目光,從中看到由冷淡轉為親切意味的情感;我對此完全始料不及。他以為讚揚我注意力集中和聰明,就解除了我的武裝。

  「您太抬舉我了,神甫先生,」我回答他,「我不需要鼓勵。我壓根兒不相信自己聰明,不過我確信自己沒走神;我全力以赴地埋頭學習,是為自己著想,沒有理由讓您恭維我。」

  說完,我向他致意,抽身回到房間,馬上做他佈置的法文翻譯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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