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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近幾天來,我的痛苦達到頂點;我找不到別的方法消除痛苦,只能在晚餐時借酒澆愁,想在這令我痛苦和受到傷害的一刻變得近乎愚鈍;每當這時,她擁抱過父親,伸出手給德·拉馬爾什先生親吻,然後離開餐廳,走過我面前時說:「晚安,貝爾納!」她的聲調仿佛在說:「今天跟昨天一樣結束,明天會像今天一樣結束。」

  我徒然地坐在離門口最近的扶手椅上,為的是她出去時讓她的衣服碰到我的衣服;我從來得不到別的東西;我沒有伸出手去,想拉住她的手,因為她會不經意地伸給我,我相信我在惱怒中會捏斷她的手。

  由於晚餐痛飲,我終於無聲而憂鬱地處於迷糊的狀態中。隨後我埋在我喜愛的圈椅裡,陰沉地待在那裡打盹,直到酒氣消散,我才到花園吟味我那瘋狂的夢想和不祥的計劃。

  大家好像沒有發覺這粗鄙的習慣。依我看,這一家十分寬容和仁慈,大家憚於對我作最合情合理的觀察;大家已經注意到我不光彩地嗜酒,本堂神甫為此提醒過愛德梅。有天晚上,在席間,她好幾次表情古怪地凝視著我。我也注視她,期待她向我挑釁;我們僅僅交換了不友好的一瞥。她離席時,低聲用命令的口吻對我很快說了一句:

  「改掉喝酒的毛病,學會神甫教給您的一切。」

  這個命令和這種專斷的口吻遠沒有給我希望,我反而覺得氣惱,我的膽怯頓時煙消雲散。我等到她上樓到臥房去的時候,比她早一點離開,好在樓梯上候她。我對她說:

  「您以為我會上您謊言的當嗎?自從我到這裡,一個月來您沒對我說過話,您以為我沒發覺您把我當作一個傻瓜來欺哄嗎?您欺騙了我,今天您對我瞧不上眼,因為我老老實實地一直相信您的話。」

  「貝爾納,」她用冷淡的聲調對我說,「這兒不是我們作解釋的地方,也不是時候。」

  「噢!」我說,「我知道,依您看來,這兒永遠不是談話的地方,也永遠不是時候;不過我會找到地方和時候的,放心好啦。您說過,您愛我;您的手臂摟住我的脖子,抱吻我說——如今我還感到您的嘴唇按在我的臉頰上:『救救我,我以《福音書》、以榮譽、以思念我母親和你母親的名義起誓,我將是屬￿你的。』我知道,您說這些話是因為您怕我的力氣;如今我知道,您避開我是因為您怕我的權利。可是,您什麼也辦不到;我發誓,您耍我的時間不會太久。」

  「我永遠也不會屬￿您,」她用越來越冷淡的聲調說,「如果您不改變語言、舉止和情感的話。像您這樣,我不怕您。等我覺得您變得善良豪爽時,我會一半出於害怕,一半出於同情向您讓步;不過從我不再愛您時起,我也就更加不怕您。您就改一改吧,受一受教育吧,我們以後再看。」

  「很好,」我對她說,「這個諾言我聽在耳裡。我會這樣行動,得不到幸福的話,我會復仇的。」

  「您愛怎麼復仇都可以,」她說,「這會使得我蔑視您。」

  這樣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放到燭火上,沉靜地點著了。

  「您在幹嗎?」我沖她說。

  她回答:「我在燒我寫給您的一封信。我本想讓您放理智些。可是一無用處;同粗魯的人沒法解釋。」

  「您把這封信給我!」我叫道,向她撲去,想奪過那張點燃的紙。

  她猛地將紙縮回去,勇敢地將火掐滅在手裡,將燭臺扔到我腳下,逃到黑暗之中。我白白地追趕她。她比我先到達她臥房門口,拉開房門。我聽到上好門栓和勒布朗小姐的聲音,她詢問年輕的女主人何事驚慌。

  「沒什麼事,」愛德梅以顫抖的嗓音回答,「一個惡作劇。」

  我下樓去到花園,邁起發狂的步子穿過一條條小徑。繼狂怒而來的,是深深的憂鬱。我覺得高傲大膽的愛德梅比以往更加風姿綽約,秀色可餐。她的性格動輒惱怒,好作反抗。我感到自己冒犯了她,她並不愛我,也許永遠不會愛我。我沒有放棄用暴力佔有她的罪惡決心,又沉浸在她的憎恨在我身上引起的痛苦中。我隨意倚在一堵幽暗的牆上,雙手捧住頭,發出絕望的嗚咽。我強健的胸脯像要炸裂似的,眼淚也不能順我的意,減輕胸中的壓抑;我真想吼叫,我咬住手帕,不向這種誘惑讓步。我壓低了的埂咽發出的那種悲戚之聲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她在我偶然所倚的那堵牆的另一邊的教堂裡禱告。一扇尖拱形窗戶,石頭的豎框之上飾以梅花,正好與我的頭一般高。

  「是誰呀?」一張蒼白的臉問道,初升的月亮斜射的光線照亮了這張臉。

  我認出了愛德梅,便想走開;她美麗的手臂伸出堅框,抓住我的衣領說:

  「您為什麼哭,貝爾納?」

  我向這種軟中帶硬的口氣讓步了,半是羞愧於讓人發現了我軟弱的秘密,半是高興地看到愛德梅對此有側隱之心。

  「您有什麼煩惱?」她問,「誰會使您這樣嗚咽?」

  「您瞧不起我,恨我,您怎麼還問我幹嗎難過?幹嗎生氣?」

  「您是氣哭了?」她抽回手臂問。

  我回答:「是氣哭了,還有別的原因。」

  愛德梅問:「還有什麼原因?」

  「我不知道;也許是煩惱,像您所說的那樣。事實是我難受;我的胸脯像要炸開似的。我得離開您,愛德梅,我要到森林裡去生活。我不能留在這兒。」

  「您幹嗎這樣難受?解釋一下,貝爾納;現在是作解釋的時候了。」

  「是的,有堵牆隔在我們中間。我想,您不會怕我在這裡吧。」

  「我覺得,我一直對您表示關切,一小時之前,我們之間沒有一堵牆時,我難道不也是很友好的嗎?」

  「我相信您不是膽小的人,愛德梅,因為您總有辦法回避別人,或者用甜言蜜語去抓住別人。啊!有人說得好,凡是女人總會撒謊,不能愛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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