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二四


  他把我拖出餐廳,低聲對我說:

  「這與事務無關,我懇求您不要讓任何人,甚至不讓德·拉馬爾什先生懷疑到,德·莫普拉小姐在莫普拉岩待過一會兒……」

  「為什麼?」我問,「她不是在那兒受到我保護嗎?她不是由於我,清清白白地跑出來了嗎?當地沒人知道她在那兒待過兩小時嗎?」

  「大家毫不知情,」他回答,「她跑出來的時候,莫普拉岩正處在圍攻者的炮火之下,它的主人沒有一個從墳墓或流亡地跑回來,提起這件事。您越認識上流社會,便會越瞭解這對於一個少女的名節多麼重要:人們不能設想,她的名譽只掠過危險的陰影。在此期間,我以她父親的名義,以您對她的友誼的名義,以您今天早上用崇高而令人感動的方式表達友誼的名義,要求您這樣做!……」

  「您很機敏,神甫先生,」我打斷他說,「您所有的話都有言外之意,我雖然粗魯,卻透徹理解。請告訴我的堂妹,叫她放心。不用說,我不會說出否認她美德的話來,我不會使她錯過她渴望的婚姻。請告訴她,我只要求她一件事,就是信守她在莫普拉岩對我作過的那個友誼的許諾。」

  「這個許諾在您眼裡莫非具有奇特的莊嚴意味?」神甫說,「可眼下,您產生了什麼懷疑?」

  我盯了他一眼,他好像心緒不甯,我有心使他坐立不安,期望他把我的話轉告給愛德梅。我回答:

  「沒有任何懷疑,只不過我清楚,在莫普拉岩的經歷一旦暴露,人家就會擔心德·拉馬爾什先生要割愛。如果這位先生竟然懷疑愛德梅,在婚禮前夕侮辱她,我覺得,補救這一切有個很簡單的方法。」

  「依您看,是什麼方法?」

  「就是向他挑釁,把他殺掉。」

  「我想,您會竭盡所能,讓可尊敬的于貝爾先生免得面對難堪的困境和可怕的危險。」

  「我會承擔為堂妹報仇的責任,給他免掉這些麻煩。這是我的權利,神甫先生;我瞭解一個貴族的職責,如同我早該學會拉丁文一樣。您可以代我告訴她。讓她安然入睡;我會守口如瓶,如果這毫無作用,我將進行決鬥。」

  「貝爾納,」神甫用婉轉柔和的口吻說,「您想過您的堂妹愛著德·拉馬爾什先生嗎?」

  「那麼,就更多一層理由了。」我惱怒起來,大聲說,猛然朝他轉過背去。

  神甫把這場談話轉告了懺悔過的姑娘。這可敬的教士的角色非常尷尬;他由於聽懺悔,已經聽到過心腹話,他跟我交談時,只能拐彎抹角地作暗示。他希望用這些微妙的暗示,讓我明白我的執拗就是犯罪,引導我堂而皇之地放棄打算。他對我作了過多的推測;那麼多美德實在超過了我的力量,就像超過了我的才智一樣。

  10

  在表面平靜中過去了幾天。愛德梅口稱不適,很少走出房間;德·拉馬爾什先生幾乎每天來,他的宮堡離得不遠。儘管他對我極其謙恭有禮,我卻越來越憎恨他。我絲毫不理解他的哲學愛好,我以極其粗野的偏見,盡我所知的粗言惡語同他周旋。稍為減輕一點我心裡痛苦的是,看到他也像我一樣,進不了愛德梅的套房。

  這個星期惟一的大事,是帕希昂斯被安頓在宮堡鄰近的木屋裡。自從奧貝爾神甫在騎士那裡找到安身之地,躲避教門裡的迫害,他就再也沒有必要偷偷去看他的隱修士朋友。他力勸朋友離開森林的住處,與他為鄰。帕希昂斯受到一再的懇求。那麼多年在孤獨中度過,使他愛上他的加佐塔樓,對是否更喜愛他朋友的圈子猶豫不定。另外,他說,神甫會在同大人物的交往中受到腐蝕,不久會不知不覺地受到舊思想的影響,對神聖事業冷淡下來。愛德梅確實贏得了帕希昂斯的心,她給了他一個小小的住處,屬￿她父親的房子,位於風景秀麗的低窪地,公園的出口處,她做得相當溫文爾雅,不致傷害他敏感的自尊心。神甫正是為了完成這次重大的商談,才在那天晚上跟馬爾卡斯一起前往加佐塔樓的,風雨留住他們,他們給了愛德梅和我暫息之地。我們到達後發生的那個可怖的場面,解除了帕希昂斯的遲疑不決。他熱衷於畢達哥拉斯的思想,害怕流血。一隻牝鹿的死能使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如同莎士比亞筆下的傑克一樣;更進一步,他不忍目睹人與人之間的殺戮。加佐塔樓成為兩個人慘死的地方時,他覺得塔樓被玷污了,什麼也不能使他決定在那裡再多過一夜。他跟隨我們到了聖賽韋爾,不久,愛德梅的疏導戰勝了他的哲學懷疑論。人們讓他接受享用的那間小屋相當寒磣,不會使他因同文明過分妥協而臉紅。他在裡面感到的孤寂不如在加佐塔樓深邃,但神甫和愛德梅常來看望,不容他有權抱怨。

  講到這裡,敘述者又打斷了話頭,開始進一步描述德·莫普拉小姐的性格。

  請你們別以為這是偏頗之言:愛德梅生活在閉塞隔絕的狀態中,卻是法蘭西最完美的女子之一。她若想受到突出的讚揚,引為楷模,只消同意在上流社會抛頭露面就行了。她在家裡非常幸福,最溫馨的純樸成全了她的才能和美德。她不知道自身的優點,正如我那時也不知道她的優點一樣,當時,我冥頑不靈,欲火炎炎,只會用肉眼去觀察,因為她長得標緻而愛她。還必須說,她的未婚夫德·拉馬爾什先生也並不更加瞭解她。他從伏爾泰和愛爾維修情感冷淡的學校裡獲得了蒼白無力的悟性,又加以發展。愛德梅卻在讓一雅克·盧梭火熱的文句中燃起她博大的智慧。我理解愛德梅的一天來到了,可是德·拉馬爾什理解她的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到。

  愛德梅自幼就已喪母,她的充滿信賴、仁慈而又粗疏的父親任她朝氣蓬勃的靈感自由發展,她幾乎是獨自成長的。奧貝爾神甫給她做了第一次領聖體,卻不能驅除她通過閱讀接受的哲學家的思想,這些哲學家也吸引了他。她周圍找不到矛盾,甚至也沒有爭論,她是她父親的偶像,無論什麼事,她都拖上父親。愛德梅始終忠於表面非常矛盾的原理:醞釀著基督教毀滅的哲學和排除審察精神的基督教。為了解釋這個矛盾,你們大概記得,我告訴過你們,薩瓦的副本堂神甫的佈道對奧貝爾神甫所產生的影響。此外,你們不是不知道,在充滿詩意的心靈裡,神秘主義和懷疑論平分秋色。讓一雅克·盧梭就是一個光輝而出色的例子。你們知道,他在教士和貴族心中喚起了多大的同情,而當時他甚至十分激烈地譴責過他們。在滔滔雄辯支持下的信念能產生多大的奇跡呀!愛德梅懷著火熱心靈的所有渴念,從這富於生命的源泉中暢飲過。她難得上巴黎去找尋同氣相求的心靈。但在那裡,她找到的是各色各樣的不同觀點,互不理解,尤其是那麼多難以根絕的偏見,儘管很流行。因此,她喜愛她的孤獨和在花園老橡樹下富有詩意的遐想。她已經談到自己的失望,帶著超過自己年齡的理智,也許是超過自己女性的理智,拒絕一切與這些哲學家直接接觸的機會,他們的著作構成了她的精神生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