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一八


  「以國王的名義,開門!」好幾個聲音喊道,「給騎警隊開門。」

  「快防守!」萊奧納叫道,提起了刀,沖向門邊。「你們這些農民,表現出一些貴族氣概吧!你,貝爾納,糾正你的錯誤,洗刷你的恥辱,別讓一個莫普拉活生生落在憲兵手裡!」

  在勇敢和自尊本能的驅使下,我正要仿效他,這當兒,帕希昂斯沖向他,以海格立斯般的力氣摔倒他,膝蓋壓在他的胸脯上,喊馬爾卡斯去開門。我沒來得及幫我的叔叔反抗無情的主人,門已經打開了。六個憲兵沖進塔樓,用槍抵住我們,使我們動彈不得。

  「喂!諸位先生!」帕希昂斯說,「別傷人,捆走這個俘虜吧。如果只有我一個人跟他在一起,我會保護他,或者放他逃掉;但是,這兒有幾個好人,不應該替一個壞蛋付出代價,我不想把他們卷到麻煩裡去。這就是莫普拉。記住,你們的職責是把他完好無缺地交給司法人員處理。這另一個莫普拉死了。」

  「先生,投降吧。」騎警隊的下級軍官抓住萊奧納說。

  「莫普拉家的人永遠不會來到初級法院的長凳上通名報姓,」萊奧納陰鬱地回答,「我投降,但是你們只得到我的皮肉。」

  他跌坐在一張椅子上,不作抵抗。

  正當騎警隊準備捆綁他時,他對本堂神甫說:

  「只行一次、最後一次好吧,神甫,請把壺裡的剩酒都給我;我又渴又累,實在支持不住了。」

  善良的本堂神甫遞給他酒壺,他一飲而盡。他變了樣的臉有一種可怕的平靜神態。他好像怔怔的,十分惶恐,失去了抵抗力。可是,正當騎警隊捆他的腳時,他從一個憲兵的腰帶上奪過一把手槍,向腦袋開槍自盡了。

  看到這幅慘像,我百感交集,沉浸在悲哀的癡呆中,對周圍的一切簡直莫名其妙,泥塑木雕一般,沒有發覺,我早已成為騎警隊和我的主人們認真爭論的對象。有個憲兵宣稱認出我就是強盜莫普拉中的一個。帕希昂斯否認說,我明明是于貝爾·德·莫普拉先生護送女兒的一名獵場看守人。我對這場爭論感到膩煩,正要通名報姓,這時我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我身旁。這是愛德梅,她緊貼在牆壁和本堂神甫可憐的驚馬之間;本堂神甫雙腿挺直,眼睛冒火,用自己的身體隔開她。她蒼白得像死人,嘴唇因恐懼而痙攣,她起先千方百計想說話,卻無法開口,只好示意。下級軍官為她的年輕和處境所感動,恭敬地等待她開口。臨了,她終於說服騎警隊不把我當作俘虜,將我同她一起帶回她父親的宮堡,她保證說,宮堡的人關於我會作出滿意的解釋和擔保。本堂神甫和另外兩個見證人支持這個許諾,於是我們一起出發了。愛德梅騎在下級軍官的馬上,他則跨上手下人的一匹馬,我騎在本堂神甫的馬上,帕希昂斯和本堂神甫徒步走在我們中間,騎警隊位於我們兩側,馬爾卡斯走在前面,在驚恐不安中始終保持冷漠。兩個憲兵留在塔樓,看守屍體,檢查現場。

  08

  我們在樹林裡走了約莫一法裡,在每一個岔路口都停下來叫喚;因為愛德梅確信她的父親找不到她是不會回家的,請求她的旅伴們幫助她找到父親;憲兵很不願意,生怕被莫普拉岩的小股逃跑的人發現和攻擊。一路上,他們告訴我們,匪巢是在第三次攻擊時奪取的。攻城堡的一方一直在準備力量。騎警隊中尉希望奪取塔樓,而不要毀掉它,尤其是抓住守衛的人,而不要殺死他們;但是,由於後者頑抗,無法做到。攻城堡的人在第二次發動攻擊時,受到猛烈的還擊,他們沒有別的辦法,要麼走極端,要麼撤退。於是放火焚燒圍牆建築,在第三次進攻時,他們什麼都在所不惜了。兩個莫普拉在堡壘的廢墟上斃命;其餘五個消失不見了。六個憲兵急匆匆朝這一邊追趕,六個朝另一邊追趕;因為馬上找到了逃跑者的足跡,向我們轉述這些詳情的人對洛朗和萊奧納緊追不捨,離加佐塔樓不遠處,有好幾顆子彈打中了這兩個晦氣鬼中的頭一個。他們聽見他叫喊自己要死了,依表面情況來看,萊奧納把他背到巫師的住處。只有這個萊奧納多少值得憐憫;因為也許只有他才能選擇更好的生活。在他的強盜生涯中,有時他是俠義的,他兇狠的心還能去愛。他的慘死深深觸動了我,我機械地任人帶路,沉浸在陰沉沉的思索中,倘若當局判決我接受他不願忍受的屈辱,我就決意以同樣方式結束生命。

  驀地,號角聲和犬吠聲向我們表明,一隊獵人走近了。我們這邊以呐喊聲回答他們,而帕希昂斯跑去察看個明白。愛德梅急不可耐地要找到父親,克服了這血腥的一夜的驚駭不安,揚鞭催馬,第一個趕到獵人那邊。我們同他們會合時,我看到愛德梅偎在一個身材魁梧、神情可敬的人的懷抱裡。他衣著奢華,上身獵裝在所有接縫處都鑲上金線,一個管獵犬的僕人在他身後牽了一匹壯美的諾曼底馬,這些使我產生強烈的印象,我以為面對一位親王。他對女兒的慈愛在我是這樣新鮮,我幾乎以為是造作,跟一個男子的莊重不相稱;與此同時,他們令我產生一種強烈的嫉妒,我沒想到,一個衣裝筆挺的男人會是我的叔叔。愛德梅對他悄聲細語,情緒激動。他們商談了不多一會兒,然後老人向我走來,熱情地擁抱我。這些舉止我都覺得十分新穎,以致面對對我的保證和溫存,我保持一動不動,默然無聲。一個偉岸的年輕人,面孔俊秀,穿著同于貝爾先生一樣講究,走過來同我握手,向我表示感謝,對此我莫名其妙。隨後,他跟憲兵談話,我明白他是本省的少將,他要求憲兵讓我自由跟隨我的叔叔騎士先生返回宮堡,他以自己的榮譽為我擔保。憲兵們同我們告別;因為騎士和少將有足夠的人護送,用不著害怕遇到歹徒。我又一次吃驚的是,我看到騎士向帕希昂斯和馬爾卡斯作出熱烈的友好表示。至於本堂神甫,他跟這兩位老爺平起平坐。近幾個月來,他是聖賽韋爾堡的佈道神甫,教區的煩雜使他放棄了他的神職。

  愛德梅得到的溫存,我始料不及的這類家庭的摯愛,畢恭畢敬的平民和親切和藹的貴族之間這種熱烈美好的關係,我耳聞目睹的一切簡直像——個夢。我眼睜睜看著,對無論什麼都無從評價。只是我的思想開始活動起來,這時,馬隊又上路了,我看到少將(德·拉馬爾什先生)驅馬來到我與愛德梅的坐騎之間,他的位置是理所當然的。我想起她在莫普拉岩告訴過我,他是她的未婚夫。仇恨和憤怒握住了我,愛德梅好像豬出我冥頑的靈魂深處所想的心事,如果她沒對他說,她想跟我說話,讓我的位置挨近她的話,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

  「您要跟我說什麼話?」我問她,殷切之情甚於禮貌。

  「什麼話也沒有,」她小聲回答我。「以後我有很多話要對您說;您肯一直按我的想法去做嗎?」

  「見什麼鬼我要按您的想法去做,堂妹?」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我,好不容易才說:「因為男人正是這樣向女人證明愛著她的。」

  「您認為我不愛您?」我突然問。

  「我怎麼知道呢?」她說。

  這一懷疑令我大為吃驚,我竭力以自己的方式去克服它。

  「您不漂亮嗎?」我對她說,「我不是小夥子嗎?或許您認為我太年輕,覺察不出一個女人的美,眼下我頭腦清醒,憂鬱而嚴肅,我可以對您說,我比自己想像的更加鍾情於您。我越看您,越覺得您漂亮。以前我沒想到,我會覺得一個女人這樣漂亮。真的,我會睡不著覺,只是……」

  「別說了。」她嚴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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