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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猝然回答:「我必須回到那邊;因為我的職責是寧可被殺,也不能讓我的叔叔們同下等人談判。」

  「下等人!」帕希昂斯叫道,第一次同我說話,「誰在這裡談什麼下等人?我就屬￿下等人;這是我的稱號,我會讓人尊敬它。」

  「說實話,這不會輪到我,」我說,一面推開本堂神甫,是他扶我坐下的。

  「但這不會是第一回。」帕希昂斯帶著輕蔑的笑容回答。

  我沖他說:「您使我回想起,我們有舊賬要一起了結。」

  我克服扭傷的劇痛,又站起身來,堂馬爾卡斯想接替本堂神甫的和事佬角色,卻被我一揚手,推翻在灰堆裡。我並不想傷害他,只是我的動作有點突兀;可憐的人非常羸弱,他在我手裡的分量同黃鼠狼在他手裡的分量一樣。帕希昂斯站在我面前,抱起手臂,一副苦行主義哲學家的姿態;他陰沉的目光閃射出仇恨的光焰。很明顯,受到他好客準則的約束,為了打垮我,他等待我先給他一拳。愛德梅不怕走近一個狂怒的人會遇到的危險,如果她沒有抓住我的手臂,厲聲對我說:「坐下,安靜下來,我命令您這樣做。」那麼,我就不會讓他等待了。

  她如許的膽量和信賴吸引住我,討我喜歡。她擅自施予我的權利如同批准我想獲得對她的權利。

  「不錯。」我坐下回答,瞧著帕希昂斯又說:

  「後會有期。」

  「阿門。」他聳聳肩回答。

  馬爾卡斯鎮定自若地爬起來,抖落滿身的灰燼,他非但不責怪我,反而以他的方式竭力勸說帕希昂斯。這並非易事,不過,在搶白中這個單音節的指責發出的音符像在風暴中的回聲一樣,絲毫不會令人生氣。

  馬爾卡斯對主人說:「在您這樣的歲數,對什麼事都沒耐心!大錯特錯,是的,您錯了!」

  愛德梅用手按住我的肩膀說:「您真凶!別再這樣,否則我要扔下您。」

  我給她責備得樂滋滋的,沒有發覺,曾幾何時,我們調換了角色。現在是她在下命令和威脅;走進加佐塔樓的門坎,她又恢復了對我的全部真正的主宰權;而且這個荒僻的地方,這些在場的陌生人,這個易怒的主人,正代表我剛踏人、不久就要忍受磨難的社會。

  「得啦,」她轉向帕希昂斯說,「我們不在這裡談下去了,我為可憐的父親焦慮萬分,他在尋找我,眼下坐立不安。善良的帕希昂斯!替我想個辦法,同這個不幸的孩子一起找到我父親,我不能把這孩子留給你看管,因為你愛我愛得不夠,做不到對他耐心和仁慈一點。」

  「您說什麼來著?」帕希昂斯大聲說,將手按在腦門上,如夢初醒一般。「是的,您說得對;我是又老又鹵莽,又老又沒有理智。上帝的女兒,對這個小夥子說……對這個貴人說,我請求他原諒過去的事,眼下,我把自己寒酸的單身房間給他使用;這樣說行嗎?」

  「行,帕希昂斯,」本堂神甫說,「況且一切都會安排好;我的坐騎溫馴,結實,德·莫普拉小姐可以騎上去;您和馬爾卡斯牽住轡頭引路,我留下照顧扭傷的孩子。我擔保料理好他,決不惹他著惱。對不,貝爾納先生,您不討厭我,您拿穩我不是您的敵人吧?」

  「我一無所知,」我回答,「隨您的便。小心照顧我的堂妹,給她引路;我呢,我什麼也不需要,也不牽掛任何人。一捆草和一杯酒,這就是我想要的,如果可能的話。」

  「兩樣您都會有的,」馬爾卡斯說,把他的酒壺遞給我,「先讓您舒舒心;我到馬廄去備馬。」

  「不,我自己去,」帕希昂斯說,「您照料這個年輕人吧。」

  他走到另一個矮廳裡,本堂神甫造訪時,這個廳用作馬廄。他把馬牽到我們所在的房間,將本堂神甫的披風鋪在馬鞍上,以慈父般的關切扶愛德梅上馬。

  「等一等,」她在出發之前說,「本堂神甫先生,您能以自己的靈魂得救的名義答應我,在我同我父親一起來找我的堂兄之前,不丟下他不管嗎?」

  「我起誓。」本堂神甫回答。

  愛德梅說:「您呢,貝爾納,您以榮譽起誓,您在這兒等我嗎?」

  「我一無所知,」我回答,「這取決於時間和我的耐心;您知道,堂妹,我們無論如何會再見面的,至於我,越早越好。」

  帕希昂斯拿燃燒著的木柴在她周圍晃來晃去,察看馬具,在亮光中,我看到她俊俏的臉紅了又白,然後她抬起憂慮地耷拉著的頭,神情古怪地凝視我。

  「我們出發吧?」馬爾卡斯打開門說。

  「走吧,」帕希昂斯拉住轡頭說,「我的孩子愛德梅,經過門口時低下頭……」

  「怎麼啦,布萊羅?」馬爾卡斯在門口站住說,一面將劍尖往前伸出,這把劍在齧齒動物的血泊中光榮地染得生銹了。

  布萊羅紋絲不動,如果它不像它主人所說的那樣,是個天生啞巴,那麼它一定會叫起來;但它有自己的警告方式:發出一種乾咳,這是憤怒和不安的最大表示……

  「下面有玩藝兒。」馬爾卡斯說。

  他非常大膽地沖到黑暗裡,示意女騎手不要出來。火器一聲響,使我們都顫抖起來。愛德梅輕捷地跳下馬,出於本能的動作——我沒放過,站到我的椅子後邊。帕希昂斯沖出塔樓;本堂神甫奔向受驚的馬,它昂立起來,退向我們;布萊羅終於叫起來。我忘了疼痛,一蹦沖到前面。

  有個人渾身是傷,血往下淌,斜躺在門口。這是我的叔叔洛朗,他在莫普拉岩被圍時受了致命傷,在我們眼底下就要咽氣。同他一起的是他的兄弟萊奧納,萊奧納剛才亂放了最後一顆手槍子彈,幸好沒傷著什麼人。帕希昂斯的第一個動作是自衛;但落荒而逃的人認出馬爾卡斯後,遠沒有表現出敵意,反而要求避難和救助。沒有人認為應拒絕他們可憐的處境需要的援助。騎警隊在追逐他們。莫普拉岩處在火焰吞噬中;路易和皮埃爾在城堡攻破時被打死了;安托萬、若望和戈歇打另一邊逃跑。或許他們已經當了俘虜。無法描繪洛朗臨終時的恐懼。他死得很快,但非常可怕。他瀆神的話使本堂神甫為之變色。大門剛一關上,垂危的人才被放在地上,他便喘氣不止。萊奧納不顧我們的勸告,只知道燒酒是藥,從我的手裡奪過馬爾卡斯的酒壺(對我的逃跑罵了侮辱性的話),用獵刀的尖刃使勁撬開他兄弟咬緊的牙關,將壺裡一半的酒倒了下去。倒黴的傢伙蹦了一下,在絕望的痙攣中揮動雙臂,站了起來,又頹然倒在血跡斑斑的方磚地上,直挺挺死去。我們沒有時間念祭文;大門在新的不速之客急迫的捶擊下震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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