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一六


  「將這把刀還給我,」我對她說,「否則我要冒一切危險奪過來。」

  「你以為我怕死?」她平靜地說。「我在那邊拿到了這把刀,就不會在你面前受辱。」

  「真倒黴!」我叫道,「您欺騙了我,您不愛我!您走吧,我看不起您,我不跟您走。」

  我一面說,一面打開了門。

  「您不走,我也不想走,」她說,「您不希望我們逃走時我是清清白白的。我們倆誰更豪爽?」

  「您瘋了,」我對她說,「您欺騙了我,您耍弄我很有手腕。不過,您不起誓,您成為我的情人之前,不能與少將或別人結婚,那就別想從這兒出去。」

  「您的情人?」她說,「您居然這麼想?難道您就不能收斂您的無禮,至少說您的妻子?」

  「我的幾個叔叔處在我的地位,就會這樣說,因為他們只關心您的嫁妝。我呢,我什麼也不想,只歆羨您的美色。您發誓,您將先屬￿我,然後您才是自由的;我這樣發誓:如果我嫉妒得太厲害,無法忍受下去,大丈夫說話算數,我會開槍自殺。」

  愛德梅說:「我發誓屬￿您之前,不屬￿任何人。」

  「不是這樣,要發誓屬￿任何人之前,先屬￿我。」

  「這是一碼事,」她回答,「我這樣發誓。」

  「以《福音書》的名義發誓?以基督的名字發誓?以您的靈魂得救發誓?以您母親的靈柩發誓?」

  「以《福音書》的名義發誓,以基督的名字發誓,以我的靈魂得救發誓,以我母親的靈柩發誓!」

  「很好。」

  「等一等,」她又說,「您要發誓,我的諾言和履行諾言將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秘密,我的父親,包括會宣揚出去的任何人都絕對不能知道。」

  「不管世上什麼人,都不會知道。只要這確定下來,我何苦要別人知道呢?」

  她讓我重複誓言,我們手拉手,作為互相信任的表示,然後沖到外面。

  我們的逃跑困難重重。愛德梅既怕圍攻者,又怕困守者。我們幸虧沒遇到任何人,但不容易走快:夜色漆黑,我們撞在樹上;道路很滑,我們站立不穩。一下意料不及的響聲使我們哆嗦起來;隨即聽到腳上拖著的鐵鍊聲,我認出是我祖父的坐騎,它老掉了牙,卻依然壯實暴烈:正是它十年前把我馱到莫普拉岩;它的脖子上只有一條韁繩。我打了個活結,套在它嘴上;我把外衣披在它的後臀上,將逃跑的姑娘扶上去,我去掉絆索,跳上了馬,發狂地用鞋後跟踢它,讓它漫無目的地奔跑起來。幸虧馬兒比我認得路,不需要看清道路,便能繞來繞去,不撞在樹上。可是,馬兒經常滑蹄,為了站穩,它搖得我們多少次踩空馬澄(馬兒像我們全身裝備好一樣,也戴著鞍具),險而又險。在這樣的情況下,偏是絕處逢生,上帝總保護被追逐的人。我們看來沒有什麼要害怕的了,這當兒,馬兒突然撞在一個樹根上,它因蹄子陷在齊地面的樹根裡而摔倒了。我們爬起來之前,它已經跑到黑暗中去,我聽見急速的馬蹄聲愈來愈遠。我把愛德梅抱在懷裡,她沒有摔傷,而我猛扭了一下,連一步路都走不動。愛德梅以為我大腿摔斷了;我痛得要命,也以為是這樣;可是,過了一會兒,我既想不到疼,也沒想到不安。愛德梅對我溫柔關切,使我忘卻一切。我徒勞地催促她丟下我繼續趕路,她現在可以逃跑了。我們走了很多路。不久就要破曉。她會找到居民點,到處有人保護她,不讓她受莫普拉兄弟們的傷害。

  「我不離開你,」她執拗地回答我,「你對我忠誠,我同樣對你忠誠;我們一起逃走,或者死在一起。」

  「我沒有搞錯,」我大聲說,「我從枝葉之間看到一縷光。有人住在那邊。愛德梅,您去敲門吧。您把我留在這裡,不必擔心,您會找到一個嚮導,把您帶回家去。」

  「不管怎樣,我不離開您,」她說,「不過,我去看看是否有人能救您。」

  「不,」我對她說,「我不會讓您獨個兒去敲這家的門。黑夜裡,樹林深處的人家,那兒的燈光可能藏著圈套。」

  我一直拖著腳,走到那家的門口。門冷得像金屬做的;牆垣爬滿長春藤。

  「誰呀?」我們還沒敲門,裡邊就有人喊起來。

  「我們得救了,」愛德梅高聲說,「這是帕希昂斯的嗓音。」

  「我們完蛋了,」我對她說,「他和我,我們是死冤家。」

  「不用害怕,」她說,「跟我來吧;是上帝把我們引到這兒來的。」

  「是的,正是上帝把你引到這兒,蒼天的女兒和晨星,」帕希昂斯打開門說,「誰跟著你,誰在加佐塔樓就受到歡迎。」

  我們進入一個極低的拱頂之下,屋子當中懸掛著一盞鐵殼油燈。在這盞陰慘慘的油燈和在爐灶裡燃燒的幾根灌木的亮光下,我們驚異地看到,加佐塔樓裡有幾位罕見的客人光臨。這一邊,有個穿僧侶服裝的人,蒼白嚴肅的臉映出火焰的閃光;那一邊,一頂寬邊帽蓋住一個橢圓形的頭,末端是一部稀疏的鬍子。牆壁映出一隻削尖鼻子的影子,世上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比擬,除了那把斜放在他膝蓋上的長劍;牆上還映出一隻小狗的臉,照這副臉的尖尖的形狀,可以看作一隻大老鼠的臉:因此,在堂馬爾卡斯的鼻子、他的狗的頭和他的長劍的鋒刃這三個尖形物之間,籠罩著一種神秘的和諧。堂馬爾卡斯慢騰騰地站起來,將手舉到帽子上。冉森教派的本堂神甫就是這樣做的。他的狗把頭伸進主人的兩腿中間,像他一樣默然無聲,露出牙齒,垂下雙耳,不吠不叫。

  「噓!布萊羅!」馬爾卡斯沖它喊了起來。

  07

  本堂神甫一認出愛德梅,便退後三步,驚訝得叫出聲來;而比起帕希昂斯的驚愕,這還算不了什麼,當時他搖晃起當火炬用的燃燒中的木柴照照我的面孔。

  「鴿子由小熊跟著!」他嚷了起來,「出了什麼事?」

  「朋友,」愛德梅回答,連我也十分驚奇,她把白皙的手放在巫師粗糙的手裡,「像接待我一樣,好好接待他。我被囚禁在莫普拉岩,是他解救了我。」

  「但願他那一類惡德敗行因為這個行動而得到寬恕!」本堂神甫說。

  帕希昂斯捏住我的手臂,一言不發,把我帶到爐火邊。大家讓我坐到室內惟一的椅子上,本堂神甫關切地察看我的腿,愛德梅敘述我們的冒險經歷,適可而止,又詢問打獵和她父親的情況。帕希昂斯無法告訴她任何消息。他聽到過樹林裡響起號角聲,獵狼的槍聲幾次擾亂他白天的休息。但是,雷雨來了,風聲壓過了其他聲音,他對瓦雷納那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馬爾卡斯靈巧地爬上梯子,這梯子通到塔樓的上面幾層,因為樓梯已經斷裂;他的狗以非凡的敏捷跟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和狗又從樓上下來,我們得知,在莫普拉岩那邊的天際,升起一片紅光。儘管我痛恨這幢建築和它的主人們,但聽說據表面看,以我的姓氏命名的祖屋被奪取了,並付之一炬,我仍然禁不住十分驚駭;這是羞辱和失敗,這場大火如同由我稱之為平民和農民的人刻在我的盾徽上的臣屬印章。我一躍而起,如果不是因為劇烈的腳痛將我拖住,我相信自己會沖到外面。

  「您怎麼啦?」愛德梅問我,這當兒她待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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