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本堂神甫不太承認這未開化的悟性高人一籌。多少冬夜,在爐火旁,他同這個農民一起度過,既不感到厭煩,也不感到疲倦,對此他非常驚訝;他很納悶,那個鄉村教師,甚至修道院長,儘管懂得希臘文和拉丁文,他卻覺得在他們所有的談話中一個令人生厭,另一個謬誤百出。他瞭解帕希昂斯生活作風十分正派,他用美德在周圍產生和發出的影響和魅力來解釋學生思想的超塵拔俗。每晚,他面對上帝,謙卑地自責無法同學生爭論一個道地的基督教觀點。他向守護天使懺悔,他學問所引起的自豪,看到學生這樣虔誠地傾聽自己講話所感到的樂趣,這些使他未免有點兒激動,簡直超過了宗教教育的限度;他仔悔,自己過分喜歡引用世俗作品,同自己的門徒漫步在往昔的地域,他甚至感到一種危險的樂趣,這是由於採擷沒被洗禮的聖水澆灌過的異教的花朵,而一個教士是不允許這樣興趣盎然地呼吸花香的。

  至於帕希昂斯,卻熱愛本堂神甫。這是他惟一的朋友,他跟社會惟一的聯繫,也是他通過科學之光同上帝的惟一聯繫。這個農民過分誇大了他的指路人的學識。他不知道,即使最開通的文明人也常常倒退,或者根本不到人類知識那裡追本溯源。帕希昂斯倘若擺脫重重憂思,准能發現他的老師往往搞錯,是老師本人,而不是真理出錯。他不知道這一點,又看到歷代的經驗同他固有的正義感相悖,於是陷入不斷的遐想中;獨自生活,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田野漫遊,沉湎在像他這樣的人從未經歷過的憂慮中,他越來越相信那些低毀他會巫術的無稽之談。

  修道院不喜歡這個神甫。帕希昂斯揭露過的幾個僧侶則憎惡帕希昂斯。神甫和門生都受到迫害。卑鄙的僧侶不放過機會,在主教那裡控告本堂神甫致力於秘術,同巫師帕希昂斯沆瀣一氣。在村裡和附近,展開了一場宗教戰爭。凡是不支持修道院的人都支持本堂神甫,反之亦然。帕希昂斯不屑進入這場鬥爭。有天早上,他哭泣著擁抱朋友,對神甫說:

  「世上我只愛您,我不願您成為受迫害對象;除您之外,我從不瞭解、也不愛任何人,我要到樹林裡,像原始人一樣生活。我的產業有一塊田,人息五十利佛爾;我的雙手只擺弄過這塊地,微薄收入的一半用來支付我欠領主的什一稅;我寧願死去,也不願替別人於馱重牲畜的活計。如果有人中止您的職務,剝奪您的收入,您要耕耘一塊田地,那麼請讓我說一句話,您會看到,我的手臂不會無所事事而變得麻木。」

  神甫想反對這種決心也是徒然。帕希昂斯走了,隨身的全部行李是搭在背上的一件外衣,還有埃皮克泰特學說的綱要,他對這學說特別偏好,由於經常研究,他每天能看上三頁,並不怎麼疲憊。這個鄉村隱士到荒野去生活。他先在樹林裡用砍下的枝葉搭了一間窩棚。但受到狼群包圍,他退避到加佐塔樓的矮廳裡,用苔薛和樹幹做了一張床,這是一件好看的家具,室內陳設著樹根、野果、羊奶制品,日常伙食比起他以前在村裡時的光景來並不太差。這一點兒沒誇大。你得看見瓦雷納某些地區的農民,才會形成讓一個人能夠在健康的情況下生活的一種樸素的觀念。在這種苦行僧的習慣中,帕希昂斯仍然是個例外。酒從未沾紅過他的嘴唇,對他來說,麵包總像額外的。但他並不憎惡畢達哥拉斯的學說。往後,他跟他的朋友見面很少,他對朋友說,他恰恰不信靈魂轉生,也不強迫自己堅持素食,而能夠素食並且不再會看到天天殺害無辜的牲畜,他不由自主地暗暗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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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皮克泰特(50—125或130),希臘苦行主義哲學家。
  畢達哥拉斯,公元前6世紀古希臘哲學家、數學家。

  四十歲上,帕希昂斯才採取這個古怪的決定;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六十歲了,體力不同尋常。每年他都有漫遊的習慣;隨著我向您敘述我的生平,我會詳敘帕希昂斯的修士生活。

  在這個故事發生的年代,森林看守與其說出於憐憫,不如說由於擔心自己被施魔法,經過許多次刁難,終於讓了步,允許他自由居住在加佐塔樓,不過向他聲明,一有暴風雨,塔樓可能在他頭上倒塌;對此,帕希昂斯富有哲理地回答,如果他命該遭到厄運,森林裡的第一棵樹同加佐塔樓的頂部沒有什麼兩樣。

  在讓我的人物帕希昂斯上場之前,請您原諒開頭這篇傳記過於冗長乏味,我還要說,在這二十年中,神甫的思想已朝新的方向發展。他熱愛哲學,這個可貴的人不由自主地讓這種熱愛遍及各種哲學,甚至最不正統的哲學上去。不管他內心如何反抗,讓一雅克·盧梭的作品都把他帶到新的領域;有天早上,他看望病人歸來後,遇到帕希昂斯在克勒旺岩上為晚餐採集植物,便坐在他旁邊的德洛伊教祭司的石頭上,不知不覺地宣揚薩瓦人副本堂神甫的信條。帕希昂斯更能理解的正是這種富於詩意的宗教,而不是古老的正統宗教。他傾聽新學說的概述所懷有的興趣,促使本堂神甫私底下約他,在瓦雷納幾個偏僻的地點相會,他們要像偶然相見那樣到那裡去。帕希昂斯的想像力在孤獨時依然是清新熱烈的,在這些神秘的分裂教派會議上,並因受到當時在法國從凡爾賽宮廷到人煙稀少的灌木叢中醞釀著的思想和希望的全部魔力的感染而著狂。他迷上了讓一雅克·盧梭,叫人把他聽得懂而又不損害本堂神甫職責的所有東西念給他聽。後來他搞到了一本《社會契約論》,在加佐塔樓不停歇地拼讀。起先本堂神甫有節制地把這種嗎哪傳達給他,讓他欣賞哲學家的傳大思想和崇高感情,以為能使他預防無政府主義的毒素。可是,這整個舊科學,所有這些恰到好處的語錄,一句話,教士的全部神學像一座容易斷裂的橋,被帕希昂斯在荒野中積聚的粗曠的雄辯和不可抑制的熱情的激流沖走了。本堂神甫不得不讓步,驚悸地退避三舍。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四處都有裂隙,正畢剝作響。新的太陽從政治地平線上升起,攪亂了大家的智慧,也使他的智慧消溶了,猶如融化于最初的春風下的薄雪。帕希昂斯的激昂,給他帶來富有靈感的氣息的他這奇異而充滿詩情畫意的生活的景象,他們的神秘關係所具有的浪漫的外表(修道院卑鄙的刁難使反抗精神變得更崇高),這一切強烈地攫住了教士,以致在1770年他已經遠離冉森教派,在各種異教中徒勞地尋找一個支撐點,然後墜人哲學的深淵中,帕希昂斯經常在他面前展示這個深淵,而羅馬天主教的驅魔法卻往往白白地把它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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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經》中古以色列人所獲得的神賜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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