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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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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信:『您的信任將保您無虞,躲過最壞的惡棍。夫人,您會看到萊利奧不會受之有愧,X公爵時常好意向我提供他在瓦洛亞路的房子;我把它派什麼用場呢?三年來,對我來說,天底下只有一個女人。請在戲散場時赴約。』「下面指明了約會地點。 「我在四點鐘接到這封信。整個商談過程只在一天內進行。整個下午我像失去理智的人,在房裡亂轉;我發燒了。事情進展的迅速和決心下得這麼快,同五年來的毅力截然相反,使我像做夢一樣載沉載浮;我最後下了決心,看到自己躍躍欲試,沒有時間後退,這時,我難受地倒在土耳其式長沙發上,呼吸止住了,只見房間在腳下旋轉。 「我嚴重不適;必須派人去找外科大夫,給我放血。我禁止僕人向外人透露我不舒服;我怕有人提出不合時宜的主意,不想別人妨礙我晚上出門。等候這個時辰來到時,我撲倒在床上,甚至不讓拉裡厄先生進門。 「放血使我身上舒適了,同時使我感到虛弱。我陷入精神的極大鬱悶中;我的幻覺隨著熱度升高而消失。我恢復了理智和記憶;我想起咖啡館那次可怕的失望,萊利奧那副潦倒的樣子;我真要為自己的瘋狂舉動臉紅,從胡思亂想的頂端跌到平淡醜惡的現實上來。我再也弄不明白,我怎會決定以這種勇敢而浪漫的溫情,換取等待著我的蔑視和使我不堪回首的羞恥。於是我對自己的決定後悔莫及;我哭泣自己的狂喜、愛情生活和即將斷送的未來那種純潔親切的滿足心境。我尤其哭泣萊利奧,我去見他,就要永遠失去他,五年來我愛他是多麼幸福,而幾小時以後我再也不能愛他了。 「悵惘中我狠命扭自己的胳臂;放血的傷口又裂開了,鮮血大量湧出;我只來得及打鈴叫侍女,她發現我暈倒在床上。 我徒勞地與酣睡狀態搏鬥,終於沉沉入睡。我沒做夢,也不難受,幾小時內象死去一般。待我睜開眼睛,房間一片黝暗,我的公館寂靜無聲;我的女侍睡在我的床腳邊的椅子上。有一會兒我迷迷糊糊,十分虛弱,無法回憶和思考。突然,我記憶力恢復了;我尋思約會時間是否過去了,我是否睡了一小時或一世紀,是天亮還是天黑,我失約是否會使萊利奧自盡,是否赴約還來得及。我想起床,但我沒有力氣;我掙扎了一會兒,好象在做惡夢。末了我集中了全部毅力,給難受的四肢增添力氣。我猛地下到地板上,掀開一點窗簾,看到月亮在花園樹梢上閃耀;我奔向掛鐘,掛鐘指著十點。我撲向女侍,搖晃她,把她驚醒:『吉奈特,今天幾號?』她驚叫著離開椅子,想溜走,因為她以為我在說譫語;我留住她,讓她鎮靜下來;我知道了自己只睡了三小時。我感謝上帝。我要叫一輛馬車;吉奈特吃驚地瞧著我。最後確信我神志清醒,便轉達了我的吩咐,準備給我穿衣。 「我讓她給穿上最普通最樸素的衣服;我頭髮上不插任何首飾;我不塗脂抹粉。我殫精竭慮的是想讓萊利奧產生尊敬恭謹,對我來說,這比他的愛情更加寶貴。但是,我心裡很高興,因為吉奈特對我的怪想很驚訝,從頭到腳打量我,說道:『說實話,夫人,我不知道您怎麼回事;您只穿一件沒有裙裾、沒有裙環的普通白長裙;您在生病,蒼白得像死人一要;您連一顆美人痣也不肯貼;唉!我從沒見過您像今晚這樣漂亮,否則我寧願死掉。那些見到您的男人,我真替他們叫屈!』「『你認為我這樣很正經嗎,我可憐的吉奈特?』「『唉!侯爵夫人,我天天祈求上天,讓我變成您那樣;可是,至今……』「『得了,天真的姑娘,把短斗篷和皮手籠給我。』「半夜,我來到瓦洛亞路那幢房子。我小心地戴上面紗。 有個跟班模樣的人來接待我;他是這幢神秘住宅唯一露面的主人。他帶我穿過曲裡拐彎的幽暗花園,來到隱沒在黑暗和寂靜中的一幢樓裡。他把綠紗罩面的提燈放在前廳,給我打開一套漆黑幽深的房間門,神態冷漠,手勢畢恭畢敬,給我指點一縷從裡面房間射來的光線,仿佛生怕喚起沉睡的回聲,低聲對地我說:『只有夫人您一個,還沒有人來。夫人需要什麼的話,可以在消夏廳找到一隻小鈴,我應聲就到。』他對我迎面關上房門,像變魔術一樣消失了。 「我怕得要命;我擔心中了計。我叫他回來,他馬上出現了;他正兒八經的神態使我放下了心。我問他什麼時候;其實我一清二楚:我在馬車裡十幾次看過表。『半夜了,』他眼皮不抬地回答。我看出,這個人很懂得他份內的職責。我決定走到消夏廳。我看到所有面臨花園的門都只用東方彩繪的綢門簾遮住,便深信自己是無端害怕。說實在的,這間小客廳不過是最最樸實的音樂廳,美妙絕倫,牆壁是雪白假大理石,鏡框是無光澤的銀白色;樂器種類繁多,散放在家具上,家具鋪上珠子流蘇的白絲絨。光線從上而下,掩映在大理石葉瓣裡,葉瓣形成圓形的天花板。這片朦朧柔和的光簡直可以看作月光。我好奇和興味盎然地審視這個幽居的地方,我還想不起哪兒可以與它比美。至今我是平生頭一回踏入一幢僻靜的房子;要麼這個房間給神秘的情人用作歡樂的殿堂,要麼萊利奧叫人搬走會讓我刺眼和難堪的東西,這地方找不到什麼能證明我剛進來時的反感。房間中央的裝飾只有一尊白大理石塑像,是古代製品,雕的是戴面紗的愛麗絲①,一隻手指放在嘴唇上。幾面鏡子映照著她和我,我們面色蒼白,全身穿白,貞潔地裹在衣服裡;鏡子使我產生幻覺,以致我必須移動,才能區分她的形體和我的形體。 「驟然,這陰慘慘、使人恐懼又十分美妙的靜謐打斷了;裡面房間的門打開又關上;輕輕的腳步使地板發出微響。我倒在一張扶手椅裡,半死不活;我馬上要貼近地看到離開舞臺的萊利奧。我閉上眼,睜開以前我在內心同他訣別。 「我多麼驚愕呵!萊利奧美得象天使;他來不及脫下戲裝,我看到他的是最優雅的模樣。他細瘦靈活的身材束緊在白緞的西班牙外套裡。他的肩胛骨和腳脛系著櫻桃紅束帶;同樣顏色的短大衣披在肩上。他戴了一個很大的英國針法的皺領,頭髮很短,沒有撲粉;一頂覆蓋白羽毛的直筒無邊高帽在額角上晃蕩,一圓圈花飾鑽石在額角閃閃發光。他就是穿了這身服裝剛扮演過《石像宴會》的堂璜②,我從未見過他像此刻這樣俊美,這樣年輕,這樣富有詩意。韋拉斯蓋茲③會匍伏在這樣的模特兒面前。 「他對我跪下。我不由得向他伸出手。他的模樣多麼膽怯,多麼順從!一個人竟然愛得在女人面前怯生生的,當時十分罕見!而且這是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一個演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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