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侯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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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當時我覺得,現在仍然覺得,他處在風華正茂的年紀。穿著白衣服,他酷似年輕侍臣;他的額頭純潔無邪,他的心激動得像初戀那樣撲騰。他捏住我的手,狂熱地吻遍了。於是我發了狂,將他的頭拉到我膝頭上,撫摸他發燙的額頭,濃黑的硬發,褐色的脖子;他的脖子;他的脖子掩沒在柔軟潔白的皺領裡。萊利奧不敢大膽妄為。他的激情全集中在心裡;他像女人一樣起哭起來。他的淚水灑在我身上。 「噢!不瞞你說,我也盡情地同他一起灑淚。我迫使他抬起頭瞧著我。他多美呵,偉大的上帝!他的眼睛熠耀生輝,萬般柔情!他真誠熱烈的心靈,給他臉孔的缺陷和熬夜、歲月的摧殘補足了魅力!噢!心靈多麼有力量呵!誰不瞭解心靈的奇跡,就從來沒有愛過!看到他漂亮的額角早生皺紋,他的微笑中帶有倦怠,他的嘴唇呈現慘白之色,我情動於懷;我需要哭泣他的煩惱、厭棄和勞苦。我設身處地同他一起忍受他的苦痛,包括他對我毫無希望的長久愛情的苦痛。我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彌補他忍受過的折磨。 「『我親愛的萊利奧,我偉大的羅德裡格,我俊俏的堂璜!』我在狂亂中這樣對他說。他的目光燃燒著我。他給我訴說他的愛情的每一階段、每一進展;他告訴我,我怎樣把他,一個放放蕩的蹩腳演員,改變成一個熱情奔放的人,仿佛我當著他的面培養了他,給他以勇氣和青春的幻想;他向我表白他對我的尊敬和崇拜,他對流行的愚蠢誇張的情話深惡痛絕;他對我說,他願以餘生交換在我懷裡待一小時,不過,他寧願犧牲這一小時和餘生,生怕這會冒犯我。從來還沒有更感人肺腑的雄辯,贏得一個女人的心;溫情的拉辛也沒能使劇中人這樣深沉、富有詩意和有力地訴說愛情。凡是激情所能產生的細膩、莊重、甜蜜和劇烈的心理,他的話語、他的嗓音、他的眼睛、他的撫愛和他的順從都告訴了我。唉!他在濫用自己的感情?他在演戲?」 「我當然不信,」我盯住侯爵夫人,大聲說。她好像由於敘述往事而變得年輕,有如仙女于爾熱勒那樣返老還童。我不知是誰說的,女人的心沒有皺折。 「請聽結尾吧,」她對我說。「他說的話使我火燒火燎,精神迷亂,昏頭昏腦,我用雙臂摟住他,一邊撫摸他的緞子衣服,呼吸他頭髮的香味,一邊身子戰抖。我的腦袋昏昏沉沉。 我一無所知的感覺,我以為不可能體會的感觸,一一向我顯示出來;但是,這太強烈了,我暈了過去。 「他採取急救措施,讓我蘇醒過來。我看到他在我腳邊,比先前更膽怯,更激動。『可憐我吧,』他對我說,『殺了我,把我趕走……』他比我更加蒼白,更加半死不活。 「我在這動盪不安的一天經歷的各種情緒波動,是迅速轉換的。這一道新經歷的閃電已經黯然失色了;我的血液又平靜下來;真真愛情所具有的敏感又占了上風。 「『聽著,萊利奧,』我對他說,『並非蔑視使我掙脫您的激情的糾葛。可能是由於從小時起,人們就灌輸給我們審慎小心的態度,這已變成我們的第二天性;並非在這裡我才想起這一點,因為我的天性剛才變成另一種樣子,是我所不熟悉的。要是您愛我,請幫助我抗拒您。讓我從這裡帶走只用心靈愛您的美妙的滿意心情。如果我不曾屬別人,也許我會欣然獻身給您;要知道拉裡厄糟蹋了我的聲譽;要知道我出於同大家一樣行動的可怕需要,去忍受一個我從沒愛過的男人的溫存;要知道如果我剛才抵擋不住,那麼,我對男人溫存的厭惡就會扼殺我的想像,以致會憎恨您。啊!我們不要作這種可怕的嘗試!在我的心裡和記憶裡保持您的純潔吧。 讓我們永遠分離,從這裡帶走令人喜悅的相信和令人珍惜的回憶,存之永久吧。我起誓,萊利奧,我愛您直到死。我感到,歲月的冰塊熄滅不了這熾熱的火焰。我還起誓,拒絕了您之後,永遠不屬另一個人。這樣的努力在我並不困難,您可以相信我。』「萊利奧跪在我面前;他毫不哀求我,也毫不責備我;他對我說,他原先並不企求我已給他的幸福,他沒有權利要求更多的幸福。在同意訣別時,他的頹喪和嗓音的激動使我擔憂。我問他是否會幸福地想念我,今夜會面的狂喜是否會對他的餘生散發出魅力,每當想起今夜。他以往和將來的苦痛是否會減輕。他興奮起來。賭了咒,答應照我的心願去做。他重新撲倒在我腳邊,發狂地吻我裙子。我感到心旌搖曳」;我對他作了個手勢,他離開了幾步。我預約的馬車來了。這個秘密地點的木偶似的總管在外邊敲了三下門,為了通知我。萊利奧絕望地撲到門口,他的模樣活象幽靈。我輕輕推他走開,他作了讓步。於是我走出門口,他想跟隨著我,我指給他大廳中央的一把椅子,就在愛西絲塑像的下面。他坐了下來。一絲激動的微笑牽動著他的嘴唇,他的眼睛閃出最後一道感激的愛情的亮光。他仍然是年輕俊美的西班牙最高貴族。走了幾步,在永遠失去他的時刻,我回過身,朝他最後瞥了一眼。 絕望摧折了他。他已變得衰老、萎靡不振和十分駭人。他的身子好象癱瘓了。他痙攣的嘴唇想作出茫然的微笑。他的眼珠呆滯無光:這就是萊利奧,一個情人和王子的身影。」 侯爵夫人停頓一下,然後帶著陰鬱的笑容,象斷垣頹瓦的廢墟那樣散了架似的,又說:「從那時起,我再沒有聽說過他。」 侯爵夫人又停頓一下,比前一次更長;然後帶著漫長的歲月、對生活執著的愛或者隨之而來對辭世的盼望所產生的心靈的可怕毅力,又變得樂呵呵,含笑對我說:「那麼,你今後相信十八世紀的德行了吧?」 「夫人,」我回答她說,「我壓根兒不想懷疑;不過,要不是我很激動,也許我會對您說,那天您讓醫生放血,考慮得周密。」 「可憐可悲的人哪!」侯爵夫人說,「你們一點不瞭解心靈的歷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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