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侯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萊利奧矮小瘦弱;他的美不在於形體,而在額角的莊重,舉止無可抗拒的優雅,步態的瀟灑,臉孔高傲而憂鬱的表情。

  我從未見過一尊塑像、一幅繪畫、一個人,有更理想、更高妙的美的的魅力。幻美這個詞大概是為他而創造的,用於他所有的言語、眼神和動作。

  「我怎麼對你說呢!我所產生的印象委實是幻美。這個人,他走路,說話,不拘一格和無所企求地行動,嗚咽時既發出聲音又出自心靈,忘卻自身,與激情混同;這個人,他的心,好像使他憔悴頹喪,他的一瞥包含著我在上流社會尋覓不到的全部愛情,對我產生的力量宛如電流;這個人,生不逢時,得不到光榮和讚賞,只有我瞭解他,同他一起向前,五年裡他是我的國王、上帝、生命和愛情。

  「見不到他,我便不能生活下去:他統治我,他主宰我。

  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個人,但我對他的理解不同于費裡埃爾夫人;這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是一種精神偉力,一個精神大師,他的心靈能隨意揉捏我的心靈。不久,我再也不能隱藏我對他的印象。我放棄法蘭西喜劇院的包廂,以便不要暴露自己。我假裝變得虔敬,每晚上教堂祈禱。其實,我打扮成年輕女工,置身于平民之中,隨心所欲地聽他念白欣賞他的表演。臨了,我買通劇院的一個職員,在大廳的角落訂了一個隱秘狹小的位子,任何人都看不到我,而我從一條暗道進出。為了更加穩妥,我打扮成學生模樣。我作出這些瘋狂舉動,是為了一個我跟他人未說過一句話,從未交換過一個眼風的人,我這樣做自有神秘感的吸引力和幸福的幻念。我的客廳的大掛鐘敲響要演戲的鐘點時,我的心就怦然亂跳。我試圖凝神靜思,這時僕人準備好我的馬車;我激動地邁步向前。倘若拉裡厄在我旁邊,我會粗暴地對待他,打發他走開;我極其巧妙地避開其他討厭的傢伙。我看戲的熱情生出的機智令人難以相信。我非得躲躲閃閃,精經小心,才能在五年內不讓拉裡厄知道這種熱情,而他是最愛忌妒的人,另外也不讓我周圍那些惡毒傢伙知道。

  「不瞞你說,我不但不同這種熱情鬥爭,反而貪婪地欣然地沉浸在裡面。這種熱情多麼純淨呵!我何必要為此臉紅?這種熱情給我創造了新生活,終於促使我追求我早就想瞭解和感受的東西;這種熱情在某種程度上使我成為女性。

  「我是幸福的,因感到顫抖、窒悶、癱軟而自豪。強烈的心跳第一次喚醒我麻木的心時,我的驕傲如同年輕的母親感到胎裡的孩子最初顫動時的心情。我變得愛賭氣,愛笑,狡黠,反復無常。好心的拉裡厄觀察到,虔誠使我變得奇怪地任性。在社交界,大家感到我一天天變得更好看,我的黑眼珠瑩瑩放光,我的微笑含有深意,我對一切事物的見解切中要害,比人們認為我能達到的看得更遠。大家把這歸功於拉裡厄,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我的回憶很不連貫,因為我這一時期的生活回憶多得滿溢而出。給你訴說,我覺得自己變得年輕了,我的心一聽到萊利奧的各字還要戰慄。剛才我對你說,一聽到掛鐘敲響,我就快樂和激動得哆嗦。至今我仍然好像感到鐘聲敲響時,我身上油然而起的美妙的窒悶狀態。從那時起,我幾經滄桑,好不容易才幸福地待在瑪雷區的一個小套間裡。嘿!我毫不留戀我豪華的公館,高貴的城廂,往昔的輝煌,卻留戀使我緬懷愛情與夢幻時代的事物。我在厄運中留下幾件這個時期的家具,如今我看到這些家具就十分激動,仿佛鐘聲快要敲響,我的馬兒在踩踏路面似的。噢,我的孩子,永遠不要這樣戀愛,因為這是一場風暴,至直與世長辭才能平息!

  「於是我動身了,活潑,輕快,年輕,幸福!我開始珍惜構成我的生活、豪華、青春和美貌的一切。幸福通過五情七竅和所有毛孔向我顯示出來。我悄然蜷縮在四輪華麗馬車裡,雙手插進皮籠,對著我對面的金框鏡子,左左右右地端詳自己光采照人的打扮過的臉。那時婦女的服裝一直受到後人的嘲笑,非常華麗,光彩奪目;穿得趣味高雅,因過分奢華而受到指責,但能給美貌一種高貴和嫵媚的氣息,那是繪畫也無法表達出來的,穿戴上羽毛、服飾和鮮花的全副盔甲,一個女子不得不行動遲緩。我見過非常白皙的女人,她們搽脂抹粉,穿上素白衣服,拖著波紋織物的長裙裾,靈巧地搖晃頭上的羽飾,毫不誇大,儼然是天鵝。不管盧梭怎麼說,她們確實象鳥兒,超過我們像胡蜂:我們穿上一身臃腫的綾羅綢緞、細布寬衣,遮住孱弱的瘦身子,有如絨毛遮住斑鳩那樣;從臂膀垂掛而下的花邊像長長的羽翼;我們的裙子、絲帶和寶石五彩繽紛,光怪陸離;我們小巧的雙腳穩穩當當地穿上漂亮的高跟拖鞋,這時我們似乎確實害怕踩到地上,就象一隻溪水邊的鶺鴒,小心翼翼地走路。

  「我給你講述的時代,已經開始使用金黃色的脂粉,給頭髮染上淡灰色。這種使長髮減弱生硬色彩的辦法,使臉孔變得十分柔和,給眼睛增添異常的光彩。額頭完全坦露,消失在這種千篇一律的淡雅的頭髮中。額頭因此顯得格外寬闊和純潔,婦女都有一種高貴的神態。依我看來,假髮卷向來不見得柔媚,代之而流行的是低垂的頭髮和大圈圈發,垂落到頸根和後肩。這種髮式對我很合適,而且我以首飾繁多和花樣翻新而聞名。我出門時而穿一件繡上鵲/oo??的肉色絲絨長裙,時而穿一件鑲虎皮邊的白緞緊身服,時而穿一套淡紫色繡銀線錦緞服裝,並且插上嵌有珍珠的白羽毛。我就這樣出門拜訪,等待第二出戲上演;因為萊利奧從來不演第一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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