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侯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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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孩子,我一目了然,你把我看成一個品性陰鬱、喜怒無常的人。可能是這樣,你自己判斷吧:我這就告訴你我的全部經歷,向你坦露我從不向別人透露的隱私。你屬毫無偏見的一代,你或許認為我不象我自己覺得的那麼有罪;不管你對我有什麼看法,但不讓某個人瞭解我,我便死不瞑目。興許你會給我一星半點憐憫,減輕我緬懷的惆悵。 「我在聖西爾學校①長大。在那裡獲得的出色教育,實際上效果甚微。十六歲時我離開學校,嫁給R侯爵,他那年五十歲,我不敢自怨自艾,因為人人都祝賀我攀了一門好親事,凡是沒有財產的姑娘都羡慕我的命運。 「我向來思路不敏;那時節我蠢頭蠢腦。那種修道院的教育,使我已經十分遲鈍的智能完全麻木了。我從修道院出來時,愚笨無知,讓我們變成這樣還加以吹噓,那是錯上加錯,這種無知往往毀了我們一生的幸福。 「果然,我婚後半年因為頭腦狹窄,容納不了多少經驗,所獲得的對我一無用處。我並沒有學會瞭解生活,而是學會懷疑自身。我踏入社會時,懷著完全錯誤的想法,抱有成見,我一生都不能消除這些成見的後果。 「十六歲半我成了寡婦;我的婆婆因為我品性平庸,待我不錯,攛掇我再嫁。我可是當真懷了孕,亡夫給我留下微薄的遺產,一旦我讓遺腹子有個繼父,這份遺產肯定要回歸我亡夫的家庭。服喪期一過,我便被引入社交界,身邊圍滿了獻殷勤的人。當時我正二八年華,光彩照人,個個女人都說,無論面孔,還是身材,誰也比不上我。 「然而,我的丈夫是個浪蕩子,年老而厭倦了一切,對我一向蔑視譏笑,娶我是為了讓我尊敬他,他使我恨透了婚姻,我再也不想同意締結新的婚約。我對生活一無所知,以為所有男人都是一個樣,心腸冷酷,愛無情地挖苦,愛撫十分冷淡、令人難堪,這些曾使我受盡侮辱。縱然我頭腦閉塞,可我心裡亮堂,我丈夫難得的激動都是沖著一個漂亮的女人去的,而他並沒有把自己的心靈放進激動中去,隨後我對他來說又成了一個傻瓜,他當眾因我臉紅,真想要否認我是他的妻子。 「這樣令人沮喪地踏入社會,使我從此看破紅塵。我的心也許生來不適於這種冷漠,越加變得內向和不信任人了。我對男人既怨恨又厭惡。他們的致意對我是侮辱;我只將他們看作騙子,他們裝成奴隸是為了當暴君。我認定對他們永遠怨懟和仇恨。 「不需要美德時,便不會有美德;這就是為什麼我雖然生活習慣極其刻板,卻絲毫不是品德完美的。噢!我多麼後悔沒能做到品德完美呵!我多麼羡慕同激情搏鬥、使生活五彩繽紛的那種精神和宗教力量呵!我的這種力量多麼冷冰冰,多麼平淡無奇呵!我離開修道院時,看到那些年輕姑娘出於熱誠和抗拒,數年如一日地保持乖覺;我為了要壓抑激情,堅持內心鬥爭,像她們一樣匍伏在地,祈禱上天,有什麼不能犧牲呵!我這個不幸的女人,我來到世上要做什麼?只不過是為了紅裝粉黛,拋頭露臉和自我煩惱。我沒有柔情蜜意,沒有內疚悔恨,沒有擔驚受怕;我的守護天使沉沉酣睡,而不是在警覺看守。聖母和她貞潔的秘密對我毫無安慰,缺少詩意。我絕不需要上天的保護:危險不是為我而設的,我本該自負的,卻感到自慚形穢。 「不瞞你說,我發覺自身這種不談戀愛的意志蛻化成優柔寡斷時,既恨自己,又恨別人。對那些催促我選個丈夫或情人的女人,我常常告訴她們,正是男人的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和粗暴無禮使我遠離他們。我這樣辯白時,她們當面恥笑我,叫我放心,並非所有的男人都象我年老的丈夫,他們有種種訣竅,能讓人原諒他們的缺點和惡習。這樣搶白令我著惱;聽到別的女人發表如此粗野的見解,我怒火上升,這時我對自己是個女人,感到無地自容。有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比她們都品德高尚。 「稍後,我又痛苦地反躬自省;煩惱咬齧我的心。別人的生活很充實,我的生活卻很空虛、無所事事。於是我責備自己的瘋狂和異想天開;我開始相信那些有哲理頭腦、笑語朗朗的女人對我所說的話,她們如實地看待她們的時代。我尋思,無知毀了我,我設想出稀奇古怪的希望,我憧憬正直完美的男子,他們不屬這個世界。一句話,以前別人對我犯下的過錯,如今我歸到自己名下。 「一旦女人們期望看到我不久信奉了她們的格言,信奉了她們稱之為明智的東西,她們便能容忍我了。甚至不止一個人,對我寄予為她辯解的莫大希望,這種人從造作地表明守身如玉,轉到披露自己的醜行,看到我給社交界作出輕浮的例子,讓人能寬容她的輕浮行為,便不免慶倖。 「待到她們看出這實現不了,我已經二十歲,不會墮落沉淪她們便恨起我來;她們說什麼我是她們批評的活化身;她們和情人一起百般嘲笑我,我的征服目標是最侮辱人的計劃和最卑劣的醜行。社交界裡位高顯要的貴婦,笑吟吟地對我製造卑鄙的陰謀,一點也不臉紅。在鄉下風氣自由無羈的環境裡,我受到形形色色的攻訐,情緒的激烈酷似本來有仇。有的男人對自己的情婦許諾,要制服我,而有的女人答應自己的情夫這樣嘗試一下。有的家庭主婦自薦用晚宴美酒迷亂我的理智。我有幾個朋友和親戚,為了誘惑我,給我介紹幾個男子,我滿可以將他們雇作俊俏的馬車夫。由於我過於天真,給她們打開我整個心扉,她們很清楚,使我潔身自好的既不是虔誠,也不是名聲和一樁舊情,而是不信任和不自覺的反感;她們不錯失時機,透露我的品性,不顧我的心境飄忽不定,憂慮重重,肆意散佈我藐視一切男人。沒有比這種說法更傷害男人的了;他們寧可原諒放浪,而不寬恕蔑視。因此,他們同貴婦一起憎恨我;他們追求我,只是為了滿足復仇心理,然後嘲弄我。我看到人人的臉孔上刻寫著諷刺和虛情假意,我的憤世嫉俗與日俱增。 「一個有頭腦的女人對此會打定主意,抵抗到底,哪怕只是讓她的敵手越發惱火;她會公開獻身於宗教虔誠,跟人數不多的幾個德高懿行的婦女圈子聯繫上,就在當時,她們致力於造就正直的人。但我的性格弱,不敢面對沖我而來興起的風暴。我看到自己被人冷落、憎惡、誤解;我的聲譽已經受到最可怕和最奇特的非難而被斷送。有的女人生來淫蕩無行,卻佯裝和我接近會遭到極大的危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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