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薩岡 > 你好,憂愁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
「在小河裡唄。」我快活地說。 「到一定年紀,他們不再有魅力,如人們所說的,樣子也不行了。他們不再能喝酒,然而他們還想女人,不過他們為了擺脫孤獨,必須付錢給她們,並且承受許多小牽累。他們被人嘲笑,十分可憐。他們正是在這種時刻,變得多愁善感,苛求挑剔……俄見過許多人就這樣變成了窮愁潦倒的人。」 「可憐的韋伯!」我說。 我不知所措。這就是威脅著我父親的結局。這是真的!至少,如果安娜不來照管他,這種結局就會威脅他。 「您沒有想到這點吧。」安娜說,帶著憐憫的微笑,「您不太想將來的事,不是嗎?這是年輕人的特權。」 「我求求您,」我說,「別這樣提起我的年輕。我是盡可能少地利用它,我不認為它使我有權利得到各種特權或者任何諒解。我並不看重它。」 「那悠著空什麼呢?看重您的安寧,您的獨立!」 我怕這樣的談話,尤其怕與安娜談。 「什麼也不看重。」我說,「您知道,我什麼也不想。」 「你們讓我有點惱,您父親和您。你們什麼也不想。……你們幹不成什麼大事情。你們不知道……你們就這樣自愛嗎?」 「我不自愛。我不管自己。我也不力求自愛。有時候您迫使我把生活搞複雜,我幾乎為此很急。」 她開始哼起歌來,臉上顯出沉思的神態。我熟悉這支歌,可我記不起是什麼歌了。 「這是什麼歌,安娜?這叫我心煩……」 「我不知道。」她又微笑起來,有點洩氣的樣子,「躺在床上吧,好好休息。我上別處繼續我關於家庭智力的調查。」 「自然,」我想,「對父親來說,這很容易。」我在這裡就知道他會說:「我什麼也不想,是因為我愛您,安娜。」不管她是多麼聰明,這個理由在她看來也是過得去的。我小心地伸直身體,重新把頭理在枕頭裡。儘管我對安娜說了那些話,我還是思緒萬千。事實上,她肯定說得過分悲慘了;過25年,父親將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六旬老者,長著滿頭銀絲,略微嗜好威士忌,喜歡回憶豐富多彩的往事。我們將一同出門,將由我來給他講述我的胡鬧行為。 他將給我以規勸。我意識到我把安娜排斥在這種將來的生活之外。我不能夠,我無法做到把她納入其中。在這套混亂不堪、一會兒冷清悲涼,一會兒充滿鮮花、響著吵鬧聲和陌生口音,經常擁塞著行李的房間裡,我不可能注意到安娜當作最珍貴的財富帶到每處地方的秩序、安靜和和諧。我怕無聊怕得要死;自從我確實愛上西利爾,並與他有了肉體關係以後,對於無聊的作用,我大概沒有那麼怕了,我和西利爾的愛使我大大減輕了懼怕心理。但我怕無聊、怕安靜仍然勝過一切。為了求得內心的平靜,我們,父親和我非要外部的動盪不可。而這點,安娜大概是不會允許的。 2-09 安娜與我自己的事,我談了很多,而對於父親的事,卻談得很少。這並非因為他在這個故事裡不是重要角色,也不是因為我對他不感興趣。我從未像愛他那樣愛過別人;在那時期激動我的所有感情之中,對他的愛是最深厚、最穩定、最為我所珍視的感情。我太熟悉他,以至不能有意地談他,而且我也覺得自己離他太近。然而,正是他,我要多作些說明,以便使他的行為變得可以接受。他並不是個虛妄之徒,也不是個利己主義者。不過,他輕浮,無可救藥的輕浮。甚至我也不能像談一個不可能有深厚感情、不負責任的人那樣談他。他對我的愛不可能是輕率地產生的,也不可能視為當父親的一般習慣。他能夠因為我而受苦,在這方面任何人都比不上我。而我呢,某一天我曾產生的失望,難道不僅僅是因為他那拋棄的手勢,掉開的目光?……他從不把我置於他的情欲之下。有些晚上,為了把我送回家,他大概放棄了韋伯稱之為「天賜良機」的機會。可是除此以外,他也可能聽任個人的意願,聽任變換無常的、輕浮的性情所支配,這點我不能否認。他並不思考問題,對於任何事物,他都試圖作一種他認為合理的生理學的解釋:你覺得自己醜嗎?那麼多睡少喝吧。同樣,對於他有時感到的對一個女人的強烈情欲,他也並沒有想到壓下它,或者激發它,直到使它變成一種更複雜的感情,他是實利主義者,但是體貼人,寬容人,總之,非常善良。 他對艾爾莎的情欲使他煩惱,不過還不像人們可能認為的那樣。他並不那樣想:「我將欺騙安娜。這意味著我沒有這樣愛她。」而是這樣想:「真叫人煩惱,我對艾爾莎的這種欲望!得快點打消它,不然我會和安娜鬧糾紛。」再者,他愛安娜,他欽佩她。他近些年都是與一系列輕佻的,有點愚蠢的女人來往,是她讓他改變了過來。她既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又滿足了他的肉欲和感受力。因為她理解他,給他提供了她的智慧和經驗,以同他自己的智慧和經驗作比較。現在,他是否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的真誠嚴肅,我還不大肯定!在他看來,她是理想的主婦,是我的理想的母親。但他認為她是「理想的妻子」,並且想到由此引來的所有責任嗎?我不這樣認為。我確信,在西利爾和安娜看來,他和我一樣不正常。當然這是帶著柔情說的。然而這並不阻止他有一種使人激動的生活。因為他認為生活平淡,便把所有的活力投入其中。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