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薩岡 > 你好,憂愁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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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安娜身邊坐下,伸出手臂摟著她的肩膀。她的身體朝他動了一下,使我低下了眼睛。 也許正因為他的笑,因為他堅實有力叫人放心的臂膀,因為他的活力,他的熱情,她才嫁給他。40歲,害怕孤獨,或許肉欲最後的衝動……我從未把安娜當作一個女人,而是當作一種物體來想像: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是鎮定,是優雅,是聰慧,可從未見到淫蕩和軟弱……我明白父親很高興:傲慢的、冷漠的安娜·拉爾桑要嫁給他。他愛她嗎?能長久愛下去嗎?我能把他對安娜的愛與對艾爾莎的愛區別開來嗎?我閉上眼睛。陽光照得我昏昏沉沉的。我們三人都坐在平臺上,心裡充滿了疑慮。隱秘的擔心和幸福。 這些日子艾爾莎沒有再來。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快樂的7天,愜意的7天,獨一無二的7天。我們訂出了複雜的室內陳設計劃和作息計劃。父親與我喜歡以生手的無知把這些計劃訂得很嚴密,很難。再說,我們什麼時候又相信能實行計劃呢?每天中午12點半鐘回老地方吃午飯,在家吃晚飯,然後就在家裡待下去,父親真相信能做到?然而他還是愉快地放棄了放蕩生活,鼓吹起正常秩序和文雅的。有條理的資產階級生活來。無疑,不論對他還是對我來說,這一切都只是紙上談兵。 我保留了對這個星期的回憶。今日我樂於挖掘這個回憶,以使自己痛苦。記得安娜那時精神輕鬆,非常自信,十分溫柔。父親愛她。我每天早晨看著他們手挽手,肩並肩,笑容滿面地下樓,眼睛周圍有一圈黑眶。我發誓,我真希望這個場面持續終生。晚上,我們經常下到海岸,在一個露天座喝開胃酒。人們到處都把我們當成一個正常而和睦的家庭。我雖然習慣于與父親單獨出門,收穫同情或不懷好意的目光與微笑,卻也為恢復我這個年紀的角色而高興。父親他們將在回巴黎後結婚。 可憐的西利爾看到我們家裡的變化總顯得驚愕。不過這種合法的結局使他高興。我們一起划船,想擁抱就擁抱。有時,當他把嘴壓在我的嘴上時,我便又見到安娜的臉,她早上那張顯露著愜意而怠倦神情的臉,見到了她因為做愛而變得緩慢而懶洋洋的動作。因此我羡慕她。我們把吻都吻盡了。如果西利爾沒有這樣愛我,我這個星期也許就成了他的情婦。 每天6點鐘光景,我們從島上歸來,西利爾把船拖上沙灘。我們經過松樹林回家。為了暖和身體,我們想出一些印地安人的遊戲,進行有退讓條件的賽跑。他總在房子前面追上我,一邊高喊勝利一邊撲到我身上,摟著我,吻我,抱著我在松針上翻滾。我還記得這種氣喘吁吁、無甚成效的吻的滋味。我還聽見西利爾緊貼我的胸口發出的心跳聲,它與湧上沙灘的海浪聲一致……一聲、兩聲、三聲、四聲心跳,海灘上輕柔的濤聲,一、二、三……他緩過氣來,吻變得準確,有力。我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我的耳朵只響著自己的血液連續不斷的奔湧聲。 有一天傍晚,安娜的聲音使我們分開了。西利爾伏在我身上。我們半裸著身體,沐浴著落日充滿紅光和陰影的餘輝。我明白,這可能使安娜誤會了。她生硬地喚我的名字。 西利爾一跳而起,顯然有些羞怯。我望著安娜,慢騰騰地爬起來。她轉向西利爾,好像沒見到他似的,輕聲對他說: 「我希望以後不再見到您。」 西利爾沒有回答,只是朝我俯下身,在我肩上印了一吻,然後走開了。這個舉動令我驚愕,像誓約一樣叫我激動。安娜盯著我,神情也是那樣凜然、冷漠,好像她在想別的事情似的。這使我感到不快:她要真地想別的事情,就不該說這麼多話。我朝她走過去,純粹出於禮貌,裝出尷尬的樣子。她下意識地把我脖子上的一根松針拈掉,似乎真地看見我了。我看見她現出輕蔑的表情。這種厭煩的、不以為然的面容使她變得楚楚動人,我則心生畏怯。 「您得知道,這種消遣一般都以進醫院告終,」她說。 她站著對我說話,眼睛緊盯著我。我覺得十分厭倦。她屬那些能站著一動不動地說話的女人。我呢,則需要一張安樂椅,需要借助於一件可抓的物體,一支煙捲,需要借助於擺蕩腳,借助於看著腳擺蕩…… 「不要誇大了事情,」我笑著說,「我僅僅擁抱了西利爾,這不會讓我進醫院的……」 「請您不要再見到他,」她說,似乎以為我說的是謊話,「別辯駁,您只有17歲,眼下我對您負有一點責任。我將不讓您糟蹋自己的一生。再說您還有事情要幹,這將佔用您下午的時間。」 她轉過身,背朝我,懶洋洋地朝家裡走去,我沮喪地呆立原地。她想的是她所說的話。 我的理由,我的否認,她都以那種冷漠的態度來接受。那種冷漠比輕蔑更叫人受不了,就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就好像我是可以壓縮的什麼東西,而不是我,是她從來就認識的、終於能如此加以懲罰的賽茜爾。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父親。他將如同往常那樣作出反應:「我的小貓咪,這個小夥子到底怎麼樣?至少健康漂亮吧?孩子,不要相信那些壞傢伙。」必須在這方面作出反應,不然我的假期就完了。 晚餐像噩夢一樣過去了。安娜沒一分鐘不對我說:「我什麼也不對您父親說。我不是告密考。不過您得答應我好好學習!」她打這種算盤並不老練。我既為此慶倖,又暗暗恨她。 因為這使我能夠鄙視她。她和別人一樣避免踏空,僅僅是在喝過湯之後,她才似乎記起了那個事件。 「雷蒙,我希望給您的女兒一些深思熟慮的忠告。傍晚時,我發現她和西利爾待在松樹林裡。他們似乎好到了極點。」 父親試圖把這當作玩笑,真是個可憐人: 「您跟我說什麼?他們幹了什麼?」 「我擁抱了他,」我激烈地叫道,「安娜以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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