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跳來跳去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六 |
|
「今天星期四,所以九點半鐘有一班輪船經過這裡。」 「是嗎?對,對……那有什麼,你走吧……」裡亞博夫斯基溫和地說,他用毛巾代替餐巾擦了擦嘴,「你在這裡很煩悶,沒事可做,想把您留下的人,必定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你走吧,二十號以後我們又會見面的。」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快活得臉都紅了。「難道這是真的,」她暗自問自己,「難道很快就能在客廳裡畫畫,在臥室裡睡覺,在鋪著桌布的餐桌上吃飯?」她心情輕鬆愉快,已經不生畫家的氣了。 「我把顏料和畫筆全給你留下,裡亞布沙①,」她說,「我留下的東西,將來你都給我帶回去……注意了,我走以後你別偷懶,別悶悶不樂,你要工作。你是我的好樣的,裡亞布沙。」 -------- ①裡亞博夫斯基的昵稱。 九點鐘,裡亞博夫斯基跟她吻別,她立即想到,他這樣做是免得當著畫家們的面在輪船上吻她,他把她送到碼頭。輪船不久就來了,把她帶走了。 過了兩天半她才回到家裡。來不及脫掉帽子和雨衣,她激動得喘著粗氣跑進了客廳,又從那兒來到了餐室。戴莫夫沒穿上衣,只穿著敞開的坎肩,坐在餐桌後面,在叉子上磨刀子。他面前的盤子上擺著一隻松雞。當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走進住宅的一刹那,她確信,這一切必須瞞過丈夫,對此她有足夠的能力和本事。可是現在,當她看到他那開朗、溫和、幸福的微笑和那雙發亮的、快活的眼睛時,她立即感到,要瞞過這個人是卑鄙醜惡的,同時也不可能,她做不到,誠如要她去誹謗、偷竊、殺人一樣。刹那間,她決定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她讓他吻她,擁抱她,隨後她跪在他腳前,雙手蒙住了臉。 「怎麼啦,怎麼啦,親愛的?」他柔聲問道,「是想家了吧?」 她抬起羞得通紅的臉,用負罪的懇求的目光望著他,但是恐懼和羞愧阻止她說出真情。 「沒什麼,」她說,「我這是太……」 「我們坐下吧,」他說著把她攙起來,扶她坐到餐桌後,「這就好了……吃松雞吧。小可憐,你一定餓壞了。」 她貪婪地吸進家裡溫馨的空氣,吃著松雞;他呢,溫存地瞧著她,快活得笑了。 6 大約直到冬季過了一半的時候,戴莫夫開始懷疑他受騙了。他好像自己做了虧心事似的,遇見她時已經不能正視她的眼睛,臉上再也沒有愉快的笑容了。為了減少跟她相處的時間,他常常把他的同事科羅斯捷列夫帶回家吃午飯。這個身材矮小的人留著短髮,面容惟淬,為人靦腆,每當他跟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談話的時候,總是尷尬地把自己坎肩上的全部紐扣先解開再扣上,然後用右手去撚左側的唇髭。吃飯的時候,兩位醫生談的都是醫學問題,如橫隔膜一旦升高有可能導致心律不齊,如最近一個時期經常遇到許多神經炎患者。有一次戴莫夫談到,他昨天解剖了一具屍體,診斷書上寫著「惡性貧血」,他卻在胰腺上發現了癌變。兩人所以這樣做,似乎只是為了讓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可以沉默,也就是可以不必撤謊。飯後,科羅斯捷列夫坐到鋼琴旁,戴莫夫歎口氣,對他說: 「唉,老兄!算了吧,這有什麼!你給彈個憂傷的曲子吧。」 聳起肩膀,伸開十指,科羅斯捷列夫在鋼琴上奏出幾個和音,然後用男高音唱起來:「請你告訴我,在什麼地方俄羅斯的農民不呻吟?」①戴莫夫又長歎一聲,一手支著下頰,沉思起來。 -------- ①歌詞引自涅克拉索夫的詩《大門前的沉思》。 近來,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的行為舉止並不檢點。每天早晨她醒來後心緒總是很壞。她想到,她已經不愛裡亞博夫斯基,謝天謝地,這事已經結束了。可是喝完咖啡,她又想到,裡亞博夫斯基奪走了她的丈夫,現在她既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裡亞博夫斯基。後來她回想起一些熟人的談話,說裡亞博夫斯基正準備在畫展上展出一幅驚人之作,是風景畫和風俗畫的混合體,帶有波列諾夫①的風格。據說,凡是去過他的畫室的人,都為此感到欣喜若狂。不過她又想,他是在她的影響下才創作出這幅畫的,總之,多虧她的影響他才發生很大變化,達到藝術的高峰。她的影響十分有益,十分重要,一旦她丟下他不管,那麼看來他就要毀了前程。她又回想起,上次他來看她的時候,穿一件帶小花點的灰上衣,系著新領帶,懶洋洋地問她:「我漂亮嗎?」是的,憑他那翩翩的風度,長長的鬢髮和藍藍的眼睛,他的確很漂亮(也許,這是最初的印象),而且他對她很溫柔。 -------- ①波列諾夫(一八四四--一九二六),俄國風景畫家。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