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跳來跳去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奧莉加·伊凡諾夫娜遲遲才穿上衣服,隨後萬分激動地去畫室找裡亞博夫斯基。她來到那兒時,他心情很好,正自我陶醉於那幅真正出色的畫。他跳跳蹦蹦,嘻嘻哈哈,對嚴肅的問題總是開個玩笑了事。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嫉妒裡亞博夫斯基,痛恨他的那幅畫,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在畫前默默站了五分鐘,最後,她像人們在聖物前歎息那樣,歎了一口氣,小聲說:

  「是的,你還從來沒有畫過這樣的畫。你知道,簡直大驚人了!」

  後來她開始苦苦哀求,要他愛她,不要拋棄她,要他憐憫她這個可憐而不幸的人。她哭泣,吻他的手,要求他對她起誓,說他愛她,而且一再向他表明,離開她良好的影響,他將走上歧途,毀了前程。她敗壞了畫家的好興致,心裡感到深深的屈辱,最後只好去找女裁縫,或者找熟悉的女演員弄幾張戲票。

  如果她在畫室裡找不到他,她就給他留下一封信,信上賭咒說:要是今天不來看她,她一定服毒自盡。他害怕了,就來找她,還留下來吃飯。他並不顧忌她的丈夫在場,對她說話粗魯無禮,她也照樣回敬他。兩人都感到對方束縛了自己,都覺得對方是暴君是仇敵。他們大發脾氣,在氣憤中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舉動不成體統,連科羅斯捷列夫也全看明白了。飯後,裡亞博夫斯基匆匆告辭,走了。

  「您去哪兒?」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在前室問他,那目光是仇恨的。

  他皺起眉頭,眯著眼,隨口說出一個女人的名字--這人她也認識。顯然他這是嘲笑她的嫉妒,故意惹她生氣。她回到自己的臥室,倒在床上。由於嫉妒,懊喪,屈辱和羞恥,她咬著枕頭,放聲大哭起來。戴莫夫撇下客廳裡的科羅斯捷列夫,來到臥室,局促不安地、心慌意亂地小聲說:

  「別哭得這麼響,親愛的……何苦呢?這種事不可外揚……要不露聲色……你知道,已經發生的事就無法挽回了。」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平息心中的妒火,猜忌折磨著她,她甚至感到太陽穴疼痛起來。她轉而又想,事情還可以挽回,於是她洗過臉,朝哭腫的臉上撲點粉,飛一般去找那個熟悉的女人。她在那個女人家沒有找到裡亞博夫斯基,就坐上車找第二家,然後找第三家……起先她還覺得這樣亂找一起有點難為情,可是後來她也習慣了,常常是,一個晚上她跑遍了她認得的所有女人的家,為的是找到裡亞博夫斯基。大家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有一天,她對裡亞博夫斯基說到她的丈夫:

  「這個人拿他的寬宏大量來壓我。」

  她很喜歡這句話,所以遇到別的畫家時,只要對方知道她和裡亞博夫斯基的風流韻事,每一回她總是把手用力一揮,這樣說她的丈夫:

  「這個人拿他的寬宏大量來壓我。」

  他們的生活方式倒還跟去年一樣。每逢星期三總要舉行晚會。演員朗誦,畫家作畫,大提琴手演奏,歌唱家唱歌,而且一到十一點半,通往餐室的門打開了,戴莫夫面帶微笑說:

  「請吧,先生們,請吃點東西。」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照舊尋找偉人,找到了不滿意,又重找。跟從前一樣,她每天深夜才回家,這時候戴莫夫卻不像去年那樣已經睡覺,而是坐在他的書房裡,在寫什麼東西。他要到三點才躺下,八點鐘就起床了。

  一天傍晚,她正準備去劇院,站在臥室的穿衣鏡前,這時戴莫夫穿著禮服、系著白領帶走了進來。他溫和地微笑著,而且像過去一樣,高高興興地瞧著妻子的眼睛。他的臉上喜氣洋洋。

  「我剛才通過了學位論文答辯,」他說著,坐下來揉他的膝蓋。

  「通過了?」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問。

  「啊哈!」他笑起來,伸長脖子想看看鏡子裡妻子的臉,她卻始終背對著他,站在那裡梳理頭髮,「啊哈!」他又說了一遍,「你知道,他們很可能給我一個病理學概論方面的編外副教授職稱。有這方面的跡象。」

  從他那張容光煥發、無比幸福的臉上可以看出,此刻只要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能分享他的喜悅和成功,那他會原諒她的一切,包括現在的和將來的,他會把一切都忘掉,可是她不懂什麼叫編外副教授,什麼叫病理學概論,再說她擔心看戲遲到了,所以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坐了兩分鐘,抱歉地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7

  這是最不安寧的一天。

  戴莫夫頭痛得厲害。早上,他沒有喝茶,也沒去醫院,一直躺在書房裡的一張土耳其式長沙發上。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像平時一樣十二點多鐘又去找裡亞博夫斯基,想讓他看看自己的靜物寫生①,再問問他昨天為什麼不來找她。她覺得這幅畫毫無意思,她之所以畫它只是為了找個無謂的藉口可以去找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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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為法文,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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