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跳來跳去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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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要到十一點才起床,之後她彈鋼琴,要是有太陽,就畫油畫。隨後,到十二點多鐘,她就坐車去找她的女裁縫。因為她和戴莫夫的錢不很多,只夠日常開銷,所以為了經常有新衣服可穿,並以此引人注目,她和她的女裁縫不得不挖空心思。她們經常把舊衣服染過,加上一些不值錢的零頭透花紗、花邊、長毛絨和絲綢,就能創造出奇跡來。做出來的東西著實迷人,簡直不能叫衣服,而是夢幻。從女裁縫家裡出來,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就乘車去拜訪某位熟悉的女演員,一來好打聽一些劇院新聞,二來順便弄幾張新劇首場演出或紀念性義演的戲票。從女演員家出來,她還得坐車去某位畫家的畫室,或者參觀某個畫展,然後再去拜訪某位名流--邀請他來家作客,或者回拜,或者只是同他聊聊天。她到處受到愉快而友好的歡迎,大家都誇她漂亮,可愛,是個少有的女人……那些她稱之為名流和偉人的人也都把她當作自家人看待,當作他們的同行。這些人眾口一詞地向她預言:憑她多方面的天賦、情趣和聰明,只要她不分散精力,將來一定大有成就。她唱歌,彈鋼琴,畫油畫,雕塑,參加業餘演出,所有這些她都不是馬虎從事,而是幹得十分有才氣。不論紮個彩燈,還是梳妝打扮,哪怕只給人系條領帶,她都做得特別藝術、雅致、招人喜歡。不過,有一方面她的才能表現得最為突出,那就是,她善於很快結識名流,很快跟他們搞熟。只要有人稍稍出了點名氣,引起人們的議論,她就立即去拜訪他,當天跟他交上朋友,並請他到家裡來做客。每結交一個新的名人對她來說都是真正的喜慶。她崇拜名人,為他們驕傲,每天夜裡都夢見他們。她如饑似渴地尋找名人,而且她的這種渴望永遠得不到滿足。舊的名人消失了,被人遺忘,又有新的名人取代他們。不過,就是對這些新的名人她也很快看慣了,或者失望了,於是又開始急切地尋找新的名人,新的偉人,找到了又找。這是為什麼呢? 下午四點多鐘她和丈夫一塊兒在家吃午飯。他的樸實、理智和善良讓她感動得忘乎所以。她時不時跳起來,衝動地抱住他的頭,連連吻他。 「你呀,戴莫夫,是個聰明而又高尚的人,」她說,「只是你有一個很大的缺點。你對藝術根本不感興趣,你否認音樂和繪畫。」 「我不瞭解它們,」他溫和地說,「我一輩子搞的是自然科學和醫學,所以我沒有時間再去關心各門藝術。」 「這是很可怕的,戴莫夫!」 「那為什麼?你的那些熟人不懂自然科學和醫學,可是你並沒有因此而責備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長嘛。我不懂風景畫和歌劇,但我這樣想:既然有一批聰明人為它們獻出了畢生的精力,而另一些聰明人願意為它們花費大筆的錢,那麼可見它們是有用的。」 「來,讓我握握你那誠實的手!」 午飯後,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又出門訪友,然後上劇院看戲,或者去聽音樂會,過了午夜才回到家。天天如此。 每逢星期三,她家總有晚會。在這些晚會上,女主人和客人們不玩牌,不跳舞,他們的娛樂是各種藝術活動。話劇演員朗誦,歌劇演員唱歌,畫家們在紀念冊上繪畫(這種紀念冊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多的是),大提琴手演奏,女主人本人也繪畫,也雕塑,也唱歌,也伴奏。在朗誦、演奏和唱歌的中間,他們談論文學、戲劇和繪畫,而且常常爭論起來。晚會上沒有女賓,因為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認為,除了女演員和她的女裁縫,其餘的女人都無聊而庸俗。每次晚會都免不了這種場面:門鈴聲一響,女主人便猛地一驚,隨即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說:「這是他!」這個「他」指的是一位應邀來訪的新的名人。戴莫夫是不在客廳裡的,而且准也想不起他的存在。但是一到十一點半,通往餐室的門打開了,戴莫夫帶著他善良溫和的微笑出現在門口,他搓著手說: 「請吧,諸位先生,請吃點東西。」 大家進了餐室,每一回看見餐桌上擺的老是那幾樣東西:一盤牡蠣,一塊火腿或者小牛肉,沙丁魚罐頭,奶酪,魚子醬,蘑菇,一瓶伏特加和兩瓶葡萄酒。 「我親愛的管家①,」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說,高興得輕輕擊起掌來,「你真是迷人!先生們,注意看他的腦門!戴莫夫,你側過臉來。先生們,瞧他的臉相多像孟加拉老虎,可表情卻善良可愛,像鹿一樣。哇,我的親愛的!」 -------- ①原文為法文。 客人們吃著,望著戴莫夫,心想:「確實,挺不錯的一個人,」但很快他們就把他忘了,繼續談他們的戲劇、音樂和繪畫。 這對年輕夫婦十分幸福,他們的生活無牽無掛。不過在他們蜜月的第三個星期卻過得不很美滿,甚至有點淒涼。原來戴莫夫在醫院裡感染上了丹毒,在床上一連躺了六天,而且不得不把他一頭漂亮的黑髮全剃光。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坐在他身旁,傷心得直落淚。不過等他的病情剛有好轉,她就用一塊白頭巾把他的光頭纏起來,把他當成貝陀因人①畫下來。兩人又快活了。病好後他便去醫院上班,可是三天后他又出了麻煩。 -------- ①以遊牧為生的阿拉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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