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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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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老奶奶已經操心地嘟噥起來,老頭子問:「誰在那邊?」奧莉加把自己的上衣和裙子拿出去,幫菲奧克拉穿上,隨後兩人極力不出聲地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進木屋。 「是你吧,討厭鬼?」老奶奶猜出是誰,生氣地嘟噥道,「嘿,叫你這夜貓子……不得好死!」 「不要緊,不要緊,」奧莉加悄悄地說,給菲奧克拉披上衣服,「不要緊的,親人兒。」 屋裡又靜下來。這家人向來睡不踏實:那種糾纏不休、擺脫不掉的苦惱妨礙他們每個人安睡:者頭子背痛,老奶奶滿心焦慮和氣惱,瑪麗亞擔驚受怕,孩子們疥瘡發癢、肚子老餓。此刻他們在睡夢中也是不安的:他們不斷地翻身,說夢話,爬起來喝水。 菲奧克拉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但立即又忍住,不時抽抽搭搭,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不響了。河對岸有時傳來報時的鐘聲,可是敲得很怪:先是五下,後來是三下。 「唉,主啊!」廚子連連歎息。 望著窗子,很難弄清楚,這是月色呢,或者已經天亮了。瑪麗亞起身後走出屋子,可以聽見她在院子裡擠牛奶,不時說:「站好!」後來老奶奶也出去了。屋子裡還很暗,但所有的東西都已顯露出來。 尼古拉一夜沒睡著,從爐臺上爬下來。他從一隻綠色的小箱子裡拿出自己的燕尾服,穿到身上,走到窗前,不住地用手掌抿平衣袖,又抻抻後襟。他笑了。後來他小心地脫下燕尾服,收進箱子裡,又去躺下了。 瑪麗亞回到屋裡,開始生爐子。她顯然還沒有完全睡醒,現在一邊走,一邊慢慢地清醒過來。她大概夢見了什麼,或者又想起了昨晚的故事,因此她在爐子跟前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說: 「不,還是自由好啊!」 7 老爺坐車來了——村裡人都這樣稱呼區警察局局長。他什麼時候來,為什麼來,一周以前大家就知道了。茹科沃村只有四十戶人家,可是他們欠下官府和地方自治局的稅款已累計兩千有餘。 區警察局局長先在小酒館裡歇腳,他「賞光」喝了兩杯清茶,然後步行到村長家裡,房子外面一群拖欠稅款的農民已在恭候。村長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儘管很年輕——他只有三十歲出頭——卻很嚴厲,總是幫上級說話,其實他自己也很窮,也不能按時交納稅款。顯然他很樂意當村長,喜歡意識到自己擁有權力,這權力就是嚴厲,此外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表現出這份權力。村民大會上,大家都怕他,由他說了算。有時,在街上或者酒館附近,他會突然沖著某個醉漢大聲呵叱,反綁了他的手,把他關進拘留室。有一次他甚至把老奶奶也關了一天一夜,原因是她代替奧西普來開村會,還在會上駡街。他沒有在城市裡住過,也從來沒有念過書,但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許多深奧的字眼兒,喜歡在言談中用一用,為此他備受村民敬重,儘管別人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奧西普帶著他的納稅簿走進村長家的小木屋。區警察局局長,一個瘦老頭子,灰白的連鬢鬍子蓄得很長,穿一身灰制服,正坐在上座①的桌子旁寫些什麼。屋子裡乾乾淨淨,四面牆上貼滿了從雜誌上撕下來的花花綠綠的畫片。在聖像旁邊最顯眼的地方,掛著從前的保加利亞大公巴滕貝克②的肖像。村長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兩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桌旁。 -------- ①俄羅斯農舍內,上面放聖像的地方。 -------- ②巴滕貝克(一八五七——一八九三),德國親王,一八七九年任保加利亞大公,親德奧勢力,一八八六年在親俄派軍官的壓力下,被迫退位。 「大人,他欠一百十九盧布,」輪到奧西普時,他說,「復活節前他交了一個盧布,打從那天起再沒交過一個小錢。」 區警察局局長抬眼望著奧西普,問道: 「這是為什麼,老鄉?」 「請您開恩,大人,」奧西普激動地說,「容我說幾句,頭年柳托列茨村的老爺對我說:『奧西普,把你的乾草賣了吧……賣給我。』怎麼不行呢?我有一百普特乾草要賣出去,都是幾個婆娘在草場上割的。行,我們談妥了價錢……本來挺好,兩廂情願……」 他抱怨起村長來,不時轉身瞧瞧農民們,似乎要請他們來作證似的。他滿臉通紅,額頭冒汗,眼神變得尖利而兇狠。 「我不明白你說這些幹嗎?」區警察分局局長說,「我問你……我只問你為什麼不交納欠款?你們大家都不交,難道要我來替你們承擔責任嗎?」 「我拿不出來嘛!」 「這些話毫無道理,大人,」村長說,「不錯,奇基利傑耶夫一家屬不富足階層,不過請您問問其餘的人,全部過錯在伏特加,一幫胡作非為的人。他們一竅不通。」 區警察局局長記下什麼,然後心平氣和地對奧西普說,那語氣就像討杯水喝似的: 「你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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