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不必要的勝利故事 | 上頁 下頁
十三


  「畜生!」阿爾土爾嘟噥說……「這是說誰?」

  「你聽著,美人兒!」馮·紮依尼茨忽然對伊爾卡說。「我覺得你非常象我小時候愛上的一個姑娘。其實根本沒有這樣一個姑娘,她並不存在,可是每天傍晚我的奶媽都對我講起她。在我的想像中,她完全跟你一樣。照我奶媽的說法,姑娘住在一個王國,一個國家裡,住在一朵大鬱金香當中。她坐在花蕊上,從鬱金香的花瓣當中向外張望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她的工作多種多樣。她照料花卉,她把露水裝在瓶子裡,供洗澡和解渴用,她唱歌。這個姑娘,我忘了對你說,論身材卻至多只有你的小手指那麼大。她只吃蜂采來的蜜。她身上穿著罌粟花的深紅色花瓣。她的專長是治玻她會念咒治牙痛,包紮傷口,調製藥水,等等。有一隻蚱蜢,同蜘蛛格鬥,斷了一條腿,她就給它動手術,真是手法純熟,醫道精通,就連比爾羅特⑤見了也會不勝羡慕。她一面從事醫療工作,一面也不嫌棄其他的手藝。她給貧苦的昆蟲做衣服,給金甲蟲修補侍從制服,給瓢蟲縫製無袖短衣。昆蟲們把她當做親娘一樣地敬重,愛她勝過世上的一切。是啊!她為那些窮得要飯的軟蟲傾家蕩產,它們從四面八方爬到她這兒來要求施捨。她對昆蟲們諄諄教誨,把嗓子都說啞了。她的講話稱得起是演說藝術的頂峰。據可靠的消息來源說,有十隻雄蜂聽過她的講話《論懶惰》後,感到良心負疚而放聲痛哭,從此開始采蜜了。她給蝴蝶找婆家,還送給她們極美的細紗連衣裙做嫁妝。她給蟋蟀娶妻成家,極其嚴厲地叮囑它們不要在夜間吱吱地叫,以免驚攪他們的妻子……她真是名副其實的母親啊!有一次,毒蜘蛛到姑娘跟前來,要求她給它念咒治牙痛。姑娘就給它念咒,蜘蛛臉上的齦膿腫頓時消了。

  ⑤比爾羅特(1829—1895),德國外科醫師。——俄文本編者注

  「很好,』蜘蛛說,『謝謝。我日後給你送點蒼蠅醬來做你工作的報酬……你聽我說,我現在靈機一動,生出一個天才的想法!你嫁給我吧!啊?肯嫁嗎?』姑娘笑起來,說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做蜘蛛的妻子。『我不愛你,』蜘蛛說,『我並沒看中你,不過你給那些昆蟲治病,做衣服,講課,我就要收他們的費……我需要錢。你不肯嗎?好吧!要是三天以後你不表示同意,我就用你治好的這些牙把你咬死!』蜘蛛對姑娘齜出可怕的牙來,然後回家去了。姑娘把蜘蛛的威脅告訴她所愛護的所有昆蟲。昆蟲從四面八方飛來,或者爬到她身邊來,把她團團圍住,布成防禦陣地。『我們寧死也不把你交出去!』它們喊道。蜘蛛來了。『你同意嗎?』它問姑娘說。『我不同意。

  你不要惹事,蜘蛛!你瞧,我有多少保衛我的戰士!』蜘蛛瞧了瞧,可是它看見的不是什麼戰士,而是一夥嚇得臉色蒼白、周身發抖的膽小鬼。它就高聲大笑,當著整個昆蟲世界的面齜出可惡的毒牙來;把可憐的姑娘咬死了。它害死姑娘以後,心平氣和地回家去了。蜜蜂用蠟做成棺材,把姑娘盛殮起來。

  ……螞蟻們紛紛挖墳。蚊子們來送殯,唱得好聽,吹著小號。

  金甲蟲在墓旁發表演說……一句話,葬禮進行得很體面。喪宴辦得更闊綽。所有的昆蟲大吃大喝,肚子都脹痛了。喪宴結束以後,昆蟲們睡了一大覺,醒來以後委託百足蟲去募捐,供建立紀念碑用,然後就分頭走散,回家去了……」「結局怎樣呢?」茨威布希問。

  「你還要怎樣呢?」男爵問。「你希望把蜘蛛關進監獄裡去嗎?別癡心妄想了!我的奶媽倒是絕妙的教師。她就是對我講童話也不說謊。在她的童話裡,美德並沒有勝利。直到現在蜘蛛還坐在洞裡吃它的蒼蠅醬呢。那些卑賤的昆蟲,有的得了病,有的穿著破衣爛衫,大概常常想起豐盛可口的喪宴而不大想起姑娘了。祝你升天堂吧,奶媽!你非常瞭解大自然!我們喝吧,老頭子!嗯,怎麼樣,伊爾卡?你喜歡我的童話嗎?不知什麼緣故,你讓我猛然聯想到那個姑娘……莫非你也會給毒蜘蛛吃掉?哈哈哈!……這很可能埃……要是能吃的話,它為什麼不吃呢?反正有牙,那就吃吧……可是你沒有聽我講話,伊爾卡!瞧你臉上的神情,倒好象這兒沒有我們兩個人似的!」

  伊爾卡打了個冷戰,用懇求和疑問的眼光瞧著阿爾土爾。

  「我沒法忘掉她!」她低聲說。

  「你還在想那件事?你得逆來順受啊,孩子!那個混帳法官的勸告仍然完全有效。你再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了。

  你就給你父親買點醋酸鹽稀溶液,你自己呢,變成伯爵夫人吧。

  「您老是說笑話!我的上帝!做伯爵夫人……難道這可能嗎?」

  「要是你能嫁給一個伯爵,那就可能;要是你辦不到,那就不可能。不過你未必辦得到……是啊,要是在你這張小臉之外再添上點可鄙的金屬,嗯,那就毫無問題了。見鬼,我也會跟你結婚呢。你願意嫁給我嗎,伊爾卡?」

  「嫁給您這個男爵?我肯嫁……就連男爵我也肯嫁。

  ……」

  「我也是伯爵呢……哈哈哈……我要不要索性把這件事弄假成真?等我想想看,等我想想看……這樣一來,倒會叫人大吃一驚呢!」

  男爵沉思片刻。

  「不……」他說。「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犯不上。

  我愛鬱金香裡的姑娘,可是,唉!我的婚姻至少得給我帶來一百萬法郎才成。」

  「圖財而結婚,那可不體面啊,博士!」茨威布希說,白酒對他已經開始起作用。「圖財而結婚,博士,是被人看做下流行徑的。」

  「有什麼辦法呢?我決心幹下流事了。無論如何我也要一百萬。要是我有一百萬在手裡……。可是,不應該讓你們知道這些。那我就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那您連老太婆都肯娶?……」

  「哪怕是魔鬼我都肯娶……只要有一百萬,我什麼都幹!

  一百萬無異於一根杠杆,我可以用來把地獄以及地獄裡的魔鬼和大火翻個身。我所說的不是死後才去的那個地獄,而是我現在所處的這個地獄。要是我不幹這件下流事,就會讓別人有可能幹出千百種下流事來。鬱金香裡的姑娘,」阿爾土爾轉過身去對伊爾卡說,「為什麼你沒有一百萬呢?要是你有一百萬,我就有漂亮的妻子,你也就成了伯爵夫人,實現了法官出的主意了……」「您老是說笑話!」伊爾卡歎道。

  「我根本就不是說笑話……你想法弄到一百萬吧,試一試!我一定叫你當上男爵夫人!你想法去弄到一百萬吧!」

  「我們要不要再喝點酒,博士?」茨威布希提議道。「您的話裡已經開始攙進幻想的成分了……去它的吧,幻想!難道我們配談一百萬嗎?要我把自己的腦袋吃下肚去,也比見到一百萬容易得多呢……我們不要再談錢了!談來談去,就要生出貪財心了……」「住嘴吧,勞駕!既然沒事可做,那又何嘗不可以夢想一下?我跟你再說一遍,老傢伙,要是你有一百萬,我就要搶走你的女兒,把她送進一朵鬱金香裡去……我醉了嗎?好得很!真的,我喜歡她!你瞧,她的小鼻子多麼好看!嘿,見鬼!伊爾卡,你想法弄到一百萬吧!」

  「怎樣才能弄到一百萬呢?」伊爾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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