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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瑪莎瞠目結舌,面如死灰。她說不出話來。公爵走上前,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動地問她同意還是不同意給他這個幸福。

  瑪莎說不出話。

  「同意,當然同意!」基里拉·彼得洛維奇說,「公爵!可你要知道:這個話姑娘家很難說出口。好了,孩子們!你們接吻吧!祝你們白頭偕老!」

  瑪莎站著發呆了,老公爵吻了吻他的手,突然,她一腔熱淚奪眶而出,順著慘白的臉往下滴。公爵稍稍皺皺眉頭。

  「去吧!去吧!去吧!」基里拉·彼得洛維奇說,「擦乾眼淚再快快活活到我們這兒來。她們這些姑娘家一到訂婚的時節總得要哭。」他轉過臉對威列伊斯基公爵說:「這是她們的老套套……公爵!現在咱們來談正經,談談嫁妝吧!」

  瑪利亞·基裡洛夫娜趕忙趁此允許她離開的機會走了。她跑回自己的房間,閂上門,一想到自己要做老公爵的妻子,淚水止不住盡情地流。她突然覺得那老傢伙令人作嘔和面目可憎……跟他結婚,比砍腦袋、比活埋都令人可怕……「不行!不行!」她絕望地自言自語,「寧可去死,還不如進修道院,還不如嫁給杜布羅夫斯基。」這時她想起了那封信,如獲至寶,拿出來就讀,心裡曉得肯定是他寫來的,實際上,信本是他寫的,只有一句話:

  晚上十點鐘。地點照舊。

  第十五章

  皓月當空。七月之夜靜悄悄。陣陣和風吹拂,花園裡樹葉簌簌。

  年輕的美人兒好似一團輕飄飄的影子,飄浮到了幽會的地點。那兒還沒有一絲人影,陡然間,杜布羅夫斯基從涼亭後鑽出來,站到她面前。

  「我全都知道了,」他輕輕地說,聲音淒涼,「您記得了您的許諾。」

  「您提出過要保護我,」瑪莎回答,「但請您別生氣:您的效勞使我害怕。您用什麼辦法幫助我呢?」

  「我能夠把您從那個可惡的傢伙手裡搶救出來。」

  「看在上帝的面上,別碰他。如果您愛我,您就別碰他——我不想成為謀殺的原因。」

  「那我就不碰他,您的意志對我來說至神至聖。他能留下一條命,真多虧了您!我永遠不會以您的名義殺人流血。我雖犯下累累罪行,您卻出污泥而不染,永遠是純潔的。但是,有什麼辦法把您從您父親手裡救出來呢?」

  「還有一線希望。我指望,我的眼淚和絕境會打動他的心。

  他很固執,但他卻疼我。」

  「別癡心妄想了!儘管你眼淚流得再多,但在他看來,那只不過是年輕姑娘的厭惡和膽怯的表現,如果她們嫁人不是出於愛情,而是出於利害打算,那麼,她們總會是那樣的。如果他偏偏要違反您的意願,安排你的幸福,如果他強迫你舉行婚禮,硬要把您交給老朽的丈夫手裡,您打算怎麼辦?」

  「那就,那就沒有辦法。那您就來接我去吧!我做您的妻子。」

  杜布羅夫斯基渾身哆嗦,血湧上來,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但又立刻變得比原先更慘白。他久久說不出話來,低垂著頭。

  「抖擻精神,鼓起勇氣來吧!去哀求您父親,跪倒在他腳下,開導他,讓他知道您來日萬難忍受的逆境,您的青春將在一個腐朽發臭和荒淫無度的老頭子的懷裡凋謝。您得下定決心跟他攤牌:告訴他,如果他頑固到底,那麼……那麼,您會找到一個可怕的人來保護您……告訴他,百萬家私不能給您造成一分鐘的幸福,奢侈的生活只能安撫窮人,而那也只不過由於少見多怪,會立刻變成過眼雲煙。別怕他生氣,別怕他大發雷霆,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您就要纏住他不放,看在上帝的面上,求求他吧!萬一找不到別的辦法……」

  這時,杜布羅夫斯基抬起手捧住面孔,看來,他在慟哭吞聲。瑪霞也哭起來……

  「真可憐!時運不濟呀!」他說,痛心地長歎一聲,「只要遠遠地看見您,我真恨不得獻出自己的生命,碰一下您的手對我是無上的歡樂。當我可能把您摟進我火熱的懷抱並且說:『我的心肝!我們一道去死吧!』的時候,我這苦命的人卻不得不棄絕這幸福,不得不下狠心離開您遠走高飛……我不敢撲倒在您腳下,不敢感謝這不可理解、不配享有這天賜洪福。哦!我真要切齒憎恨那個人!——但我又覺得,此刻我的心裡已經容不下『仇恨』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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