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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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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爺子!我們本來也想把四鄰都請來,可弗拉基米爾·安德列耶維奇不願意。我們家一切都還充足,客是請得起的,但主人不願意,叫我們怎麼辦?現在客人不多,包管你酒醉飯飽,親愛的貴客!」 聽此一番親切的許諾,再加引起饞涎欲滴的油煎包子在等待他們,這幾位交談者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就這麼順順當當走進主人的家,那兒餐桌上已經擺好杯盤,酒壺也捧上來了。 這時,弗拉基爾爾卻鑽進樹林深處,一心要勞其筋骨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從而壓制內心的悲慟。他一個勁向前走,不管有沒有路。枝杈時時掛住他,紮他的臉,他的腳不時陷進泥潭——而他毫不在意。終於他走到一片周圍長滿了樹的水窪旁邊,一條小溪靜靜地流過殘留些兒秋葉的樹林中間。弗拉基米爾停住,在一個冰涼的土包上坐下,他心頭,一個比一個更加陰森的念頭紛至遝來……他深感自己孤立無援,來日陰雲密布。跟特羅耶古洛夫為敵,必然帶來新的災難。他這一點點可憐的產業就會被剝奪而落入旁人手中——這一來,他便會一貧如洗。他久久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瞅著小溪靜靜地流,帶走幾片敗葉,他黯然傷神。領悟到人生亦複如此——莫不平凡地、靜靜地流逝。最後,他發覺天黑了,便站起身子尋路回家。但他還是在不大熟悉的林子裡兜了好久的圈子,終於找到一條小路,直通他家的大門。 杜布羅夫斯基劈面碰見神父和教堂裡的人。他想這是個不祥之兆,不由得閃過一勞,躲到一株樹的背後。他們沒有發現他,正熱烈地交談著,走過他身旁。 「你得遠禍全身呀?」神父對他老伴說,「我們留在這裡幹什麼?不管結果如何,不關你的事。」神父太太回答一句什麼話,弗拉基米爾聽不清。 快到家時,他看見一堆人——一群農民和僕人擁擠在主人的院子裡。弗拉基米爾老遠就聽見人聲嘈雜,有人在講話。棚子旁邊停了兩部馬車。臺階上站著幾個穿制服的人,看來,他們在講解什麼事情。 「這是怎麼回事?」他氣衝衝地問迎面跑來的安東,「他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哎呀!弗拉基米爾·安德列伊奇少爺!」老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法院來人了。要強迫我們離開你,交給特羅耶古洛夫……」 弗拉基米爾垂下頭,僕人們迎著不幸的少主人圍攏來,「你是我們的父親,」他們喊著,吻他的手,「除開你,我們不要別的主人,少爺,下命令吧!讓我們跟法院的人幹一場。寧可死,我們決不出賣你。」弗拉基米爾望著他們,心頭激蕩著異樣的感情。「規規矩矩站著別動,」他對他們說,「我來跟當官的交涉。」——「快去交涉,少爺!」人群中好些人喊道,「叫這幫混蛋莫不要臉。」 弗拉基米爾走到官兒們跟前。沙巴什金頭戴便帽,兩手叉腰,一雙眼睛不可一世地左右掃視。縣警察局長是個大塊頭的漢子,五十來歲,臉膛通紅,蓄了兩撇唇須,他見到杜布羅夫斯基走近前來,咳嗽一聲,沙喉嚨開口說道:「就這麼辦,我向你們把剛才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按照縣法院的判決,從現在起你們通通歸基里拉·彼得洛維奇·特羅耶古洛夫所有了,他的代理人沙巴什金先生就是這一位。你們通通要聽從他的吩咐,而娘兒們可得好好愛他痛他,對付女人嘛,他可真有一手。」開了這句輕薄的玩笑,縣警察局長大打哈哈,而沙巴什金和其他的隨從也跟著笑了起來,弗拉基米爾憋了一腔怒火。「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他裝出冷漠的神情問那個快快活活的警察局長。「是這麼回事,」莫測高深的官兒回答,「我們代表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前來接收田產,要求沒有干係的外人立即滾蛋。」——「但是,我以為,你們不必先向我的農民講,倒應當先對我講,向地主本人宣佈剝奪他的所有權……」——「你是什麼人?」沙巴什金插嘴,傲慢不遜地上下打量他。「原先的地主安德列·加夫裡洛維奇·杜布羅夫斯基上帝召了他去,已經死了,我們不認識您,也不想認識您。」 「弗拉基米爾·安德列耶維奇是我們的少主人。」人群中有人說。 「是誰膽敢胡說,」警察局長大顯威風地說,「算什麼主人?這個弗拉基米爾·安德列耶維奇是什麼人?你們的主人是基里拉·彼得洛維奇·特羅耶古洛夫。聽見嗎,糊塗蟲?」 「沒那回事。」同一個聲音說。 「簡直反了!」警察局長大叫,「喂!村長,過來!」 村長走上前。 「馬上搜查,看誰膽敢跟老子頂嘴,看老子揍他!」 村長問群眾:是誰說的?都不吭聲,靠後幾排隨即嘰嘰喳喳,那聲音越來越大,一下子變成驚心動魄的喊叫。警察局長壓低喉嚨想來安撫。「幹嗎老瞅著他們,」幾個家奴喊叫,「弟兄們!狠狠地揍!」群眾都動起來了。沙巴什金和其他官員趕忙鑽進門廳裡,閂上門。 「弟兄們!把他們捆起來!」剛才發話的那個聲音又喊道。群眾蜂擁而上……「別動!」杜布羅夫斯基大吼一聲。「傻瓜!你們要幹什麼?會毀了你們自己,也毀了我。趕快回家去,讓我清靜清靜。不要怕,皇上慈悲為懷,我會去求他,他會替咱們伸冤的。我們全都是他的孩子。要是你們鬧事和無法無天,他怎麼能夠保護你們呢?」 年青的杜布羅夫斯基的幾句話,他那洪亮的聲音和莊重的氣派產生了預期的效果。人群靜下來,接著走散——院子空了。官兒們乖乖地坐在門廳裡。最後,沙巴什金躡手躡腳推開門,走上臺階,自卑自賤地向杜布羅夫斯基連連幾個鞠躬,感激他好心的庇護。弗拉基米爾鄙夷地聽他說完,一句話也不屑於回答。「我們打算,」陪審員接著說,「懇求閣下允許我們就在這兒過一夜。因為天黑了,您的農民可能在路上襲擊我們。請您做做好事!吩咐在客廳裡鋪些乾草也行,明天一黑早,我們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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