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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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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吩咐套上輕便馬車,加了衣裳(其時已是九月末),他自己駕車,出了院子。 不一會他就看到安德列·加夫裡洛維奇的小屋子了,矛盾的感情充塞他的心胸。圖報復與仗勢欺人的心理多少壓抑了較為高尚的感情,但是,後一種感情終於占了上風。他下定決心要跟自己的老朋友講和,抹掉爭吵的痕跡,歸還他的產業。這個好主意使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心裡輕鬆多了,他放開馬大步向鄰居的莊園奔去,馬車一直駛進院子。 這時病人正坐在他臥室的床前。他認出了基里拉·彼得洛維奇,臉上立即露出惶恐之色,血湧上來,平日慘白的臉氣得通紅,兩眼光火,口吐含糊不清的字句。他兒子正坐在旁邊查看賬本,抬頭一看,他父親的樣子使他大吃一驚。病人驚恐地忿然指指院子。他慌慌張張操起長袍的下擺,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剛要起身……陡然跌倒。兒子撲過去,老頭失去了知覺,停止了呼吸,他中風了。「趕快!快進城去請醫生!」弗拉基米爾喊道。「基里拉·彼得洛維奇要見您。」一個僕人進來通報。弗拉基米爾向他投去憤怒的一瞥。 「告訴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叫他快滾蛋,不然,我會命令把他轟出去……滾!」那僕人快快活活跑去執行主人的命令。葉戈洛夫娜舉起兩手拍一巴掌。「我的少爺呀!」她尖聲細嗓地說。「你不要腦袋了!基里拉·彼得洛維奇會把咱們吃掉的。」——「別說了!嬤嬤!」弗拉基米爾氣衝衝地說,「馬上派安東進城去請醫生。」葉戈洛夫娜出去了。 前堂裡沒有一個人,大家都跑到院子裡去看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去了。葉戈洛夫娜走到臺階上,聽到那個僕人傳達少主人的回話。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坐在馬車裡聽著。他的臉色眼看變得比黑夜還陰沉,他鄙夷地一笑,殺氣騰騰地向一群僕人掃了一眼,接著便趕著馬慢吞吞地從院子旁邊駛過去。他望瞭望窗戶,剛才安德列·加夫裡洛維奇還坐在那兒,這時不見了。保姆還站在臺階上,已經忘記了主人的吩咐。僕人紛紛議論剛才發生的事情。突然,弗拉基米爾來到僕人中間,泣不成聲地說:「用不著請醫生了,爸爸死了。」 一陣驚慌。大夥兒沖進老主人的房裡。他靠在弗拉基米爾把他抱上去的圍椅上。右手耷拉下來,碰到地板,腦袋低垂到胸口——這具身軀已經沒有了一絲生命的跡象,雖則還沒有僵冷,但已壽終變形。葉戈洛夫娜放聲大哭,僕人們圍著交給他們照料的屍體,給他洗滌,穿上1797年就做好了的戌服,然後把他放在桌子上,就是在這張桌子旁邊他們伺候自己的主人已有許多年了。 第五章 第三天舉行葬軋。可憐的老人的屍體安放在桌上,蓋著壽被,四周點著蠟燭。餐廳裡擠滿了僕人。就要發引了。弗拉基米爾和另外三個僕人抬起了棺木。神父領頭,教堂執事隨後,唱起出殯的禱詞。吉斯琴涅夫卡一代業主最後一次經過自己家宅的門檻。靈柩從樹林裡抬過。過了林子就是教堂。 天氣晴朗寒冷。黃葉飄零。 出了村子,便看見吉斯琴涅夫卡木頭教堂和老菩提樹濃蔭蔽日的墓地。那兒安葬了弗拉基米爾的母親,在她的墓旁昨日挖了一個新墓穴。 教堂裡擠滿了吉斯琴涅夫卡的農民,他們前來向自己的主人最後一次敬禮。年青的杜布羅夫斯基站在唱詩台旁邊。他不哭,也不祈禱,但臉色陰沉嚇人。哀悼儀式已畢。弗拉基米爾首先走上前跟遺體道別,接著全體僕人也一一跟遺體道別。蓋上棺材,釘上釘子。娘們放聲嚎啕,男人不時拿拳頭擦眼淚。弗拉基米爾和原來那三個僕人抬起靈柩去墓地,全村的人尾隨在後。靈柩放進墓穴,在場的每人撒上一把土,墓穴填平,每人一鞠躬,然後回去。弗拉基米爾匆匆走了,趕到大夥兒的前頭,在吉斯琴涅夫卡森林裡不見了。 葉戈洛夫娜以少東家的名義邀請神父和教堂全體人員赴喪禮宴會,聲明少主人不能奉陪,於是,神父安東、神父太太費多托夫娜以及教堂執事便步行去主人的宅子,一路上跟葉戈洛夫娜談論過世的主人樂善好施,又說到他的繼承人來日恐怕凶多吉少。(特羅耶古洛夫的來訪以及如何接待了他這件事,已經傳遍四鄰,本地政治家預言將有好戲看。)「在劫難逃呀!」神父太太說,「要是弗拉基米爾·安德列伊奇不做我們的主人,那才可惜哩!真是個好小夥子,沒有二話。」 「不是他做我們的主人,還有誰呢?」葉戈洛夫娜搶著說,「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大發脾氣也是白費勁。他的對手可不是好惹的:我的小鷹會保衛自己,謝天謝地,還有他一批至親好友會來幫忙。看他基里拉·彼得洛維奇頭上長了幾隻角!我的格裡沙就敢罵他:『滾蛋!你這老狗!從院子裡滾出去!』他不也夾著尾巴溜了。」 「哎呀!葉戈洛夫娜!」教堂執事說,「你的格裡沙走嘴了。萬一不得已,我寧可去罵幾聲大主教,但決不敢向基里拉·彼得洛維奇瞟一眼。只要一看見他,就心驚肉跳,渾身冒汗,脊樑骨就自動發軟,彎了下去……」 「人生如夢,萬事皆空呀!」神父開口了,「將來也得給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唱挽歌的,跟今日給安得列·加夫裡洛維奇唱的一個樣,只不過喪事辦得闊氣些,客人請得多一些罷了。上帝一視同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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