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普希金 > 上尉的女兒 >


  我想了想,在這節骨眼上,倘若我不制服這強脾氣的老頭,以後要想擺脫他的拘束那就困難了。我瞪了他一眼,說:「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才。錢是我的。我輸了錢,因為我願意輸。我勸你別自作聰明了,叫你幹啥就幹啥!」

  聽了我這話,沙威裡奇大吃一驚,他兩手一拍,愣住了。

  「你為什麼站著發呆?」我氣憤地叫起來。

  沙威裡奇哭了。

  「我的小少爺彼得·安德列伊奇!」他嗓音發抖,喃喃地說,「你別把我折磨死了。我的好人!聽聽我這個老頭子的話吧!趕快寫封信給那個強盜,說你是跟他鬧著玩的,你壓根兒沒那麼多的錢。一百盧布!天老爺,莫造孽!你告訴他,你爸爸媽媽堅決禁止賭博。除非用核桃下注……」

  「別胡扯了!」我狠狠打斷他的話,「把錢拿來,要不,看我掐你脖子把你轟出去!」

  沙威裡奇看我一眼,傷心透了,只得辦理我的欠款去了。我私下可憐這位老人。但我要擺脫束縛,就得拿出架勢給他瞧瞧,因為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錢付給了佐林。沙威裡奇趕緊讓我離開這個倒黴的旅店。他通知我說,馬匹已經準備好。我良心不安,心下默默地懺悔,離開了辛比爾斯克,沒有向我那位恩師道別,也沒有去想今後還會碰見他。

  第二章 嚮導

  異鄉呀!遙遠的異鄉,
  我不認得這地方!
  不是我自個兒要來闖蕩,
  不是我的好馬要馱我來遊玩,
  召引我這年輕的好漢,
  來到這異域殊方,
  是滿腔的熱血,是渾身的膽量,
  是痛飲貪歡的熱衷腸。


  ——古老的民歌

  我旅途的心境一路不大愉快。我輸掉的錢,按當時價值計算,相當可觀。我私下不能不承認,我在辛比爾斯克旅社裡的行為是愚蠢的,覺得對不起沙威裡奇。這一切使我很難過。老頭兒悶悶不樂地坐在趕車臺上,背沖著我,不吭聲,只時不時乾咳幾聲。我很想跟他講和,可又不知如何啟齒。終於我對他說:「喂!喂!沙威裡奇,算了,咱們來講和吧!我錯了,我承認,我錯了。昨天我胡鬧,又欺侮了你。我包管以後學聰明點,包管聽你的話。好了,別生氣了,咱們就算和了吧!」

  「唉!我的小少爺彼得·安德列伊奇!」他深深歎了口氣,回答道,「生氣?我生我自己的氣,都怪我。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留在旅店裡!咋辦?真罪過,我一時糊塗:居然想順路去看看教堂執事的老婆,跟我這位教親見見面。哪裡曉得,去看教親,結果闖禍了。豈止闖禍!……我怎麼有臉去見老爺太太呢!他們要是曉得了兒子又喝酒又賭錢,會怎麼說呢?」

  為了安撫可憐的沙威裡奇,我對他發誓,保證以後不征得他的同意就一個子兒也不花。他漸漸放心了,雖然間或還是搖搖頭,一個人嘮嘮叨叨:「一百盧布!來得不容易呀!」

  我的目的地快到了。放眼一望,四周都是廣袤無垠的、荒涼的草原,其間時時碰到山包和溝壑。積雪覆蓋大地。太陽落山了。暖篷雪橇滑行在一條小道上,更確切地說,那不是路,不過是農民的雪橇留下的一條轍跡罷了。陡然,車夫注視天邊,終於摘下帽子,轉過臉對我說:

  「少爺!要不要調轉頭往回趕?」

  「幹嗎?」

  「天氣靠不住,起了點風。看!刮起了泡雪。」

  「那又有什麼可怕?」

  「你看看那邊是什麼?」(車夫鞭子指指東方)

  「我什麼也沒看見,除了這白茫茫的原野和明朗的天空。」

  「看!天邊有一朵雲。」

  我真的看到天盡頭有一朵小小的白雲,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小山包。車夫解釋說,那朵雲是暴風雪的先兆。

  我聽說過本地的暴風雪,知道它一來整輛馬車都可以埋掉。沙威裡奇贊成車夫的意見,也說不如趕快轉回程。但是,我覺得風還不大。我指望趁早趕到下一站,於是吩咐趕快走。

  車夫加緊趕馬,不過他老是遙望東方。馬兒跑得挺歡。這時風漸漸增大。那朵小雲變成了一堆白色的雲層,越來越濃,越來越大,逐漸佈滿蒼穹。下小雪了,突然,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狂風呼呼,暴風雪來了。一霎時,黑暗的天宇跟紛飛的大雪攪成一團,乾坤一混沌,別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哎呀,少爺!」車夫叫道,「糟糕:暴風雪來了!」

  我從車篷裡往外瞧:一片漆黑。但聽得風聲呼嘯。狂風怒號,氣勢洶洶,好似變成了有靈性的活物。我和沙威裡奇落滿一身的雪。馬匹一步挨一步地走,很快就站住不動了。

  「怎麼不走了?」我性急地問車夫。

  「叫我怎麼走?」他回答,跳下趕車台,「不曉得往哪裡走。

  路沒了,四周一片黑。」

  我罵他。沙威裡奇為他辯解。「你不聽勸告嘛!」他氣衝衝地說,「要是掉轉頭回到客店裡去那該多好,喝杯茶,一覺睡到大天亮,風暴也息了,再從從容容上路。現在急什麼?急著去吃喜酒?」沙威裡奇倒是對的,現在可毫無辦法。那雪下得正緊,雪橇四周眼看成了堆。馬兒站著,馬頭垂著,時時冷得打哆嗦。車夫在馬匹周圍走動,因為沒事可幹便整整輓具。沙威裡奇在發牢騷。我遙望四方,但願搜尋到房舍或道路的那怕一絲跡象也罷。但是,只見漫天風雪,別的什麼也分辨不出了……突然,我發現了一個黑點。

  「喂,車夫!」我叫起來,「你看!那邊有個黑點,是什麼?」

  車夫聚精會神地望瞭望。「天曉得!少爺!」他說,坐上了他的位子,「車不象車,樹不象樹,看樣子,還在動哩!大概是狼,不然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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