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米嘉之戀 | 上頁 下頁
十九


  他不去郵局了,他以最大的毅力、懷著絕望的心情強迫自己斷掉郵局之行。他也再不給卡佳寫信了。因為一切嘗試都試用過了,一切應該寫的也都寫過了——他曾瘋狂地想使她相信:他對她的愛情是世界上從來沒有過的;他曾低三下四地乞求她的愛,如果辦不到就是「友誼」也行;他厚著臉皮瞎說自己輾轉床褥,信是躺在床上寫的,企圖喚起她對自己的憐憫或者多少理睬他一下;他甚至對她不無威脅地暗示說:他將離開人間,使卡佳和他的「一切更幸運的情敵」都獲得自由,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他停止給卡佳寫信並不再強求得到她的回信,用盡一切力量強迫自己不再期待什麼(然而他心中卻暗暗希望著:當他自欺欺人裝得心平氣和的時候,或者已經真正做到了心平氣和的時候,會有信到來),用盡一切辦法不去想卡佳,企圖從對她的思念裡解脫出來。他又開始讀書,碰到什麼書就讀什麼,又和村長一起到鄰近的城鎮去辦一些事,而且內心裡反復地對自己說:聽天由命,隨遇而安!

  有一天,他和村長從鄰近的一個大村子往回走。他們車上套的是快馬,一路上跑得很快。村長坐在前面趕車,米嘉坐在後面,兩個人在車裡都顛簸得很厲害,特別是米嘉。他緊緊地抓著墊子,一會兒看著村長的發紅的後腦勺,一會兒望著眼前那仿佛在上下跳動的田野。快到家的時候,村長放開了韁繩,馬換了小步往前走。村長邊捲煙邊看著敞開的煙荷包,得意地微笑著,說道:

  「少爺,您那天還生了我的氣,其實用不著這樣。難道我和您說的不都是大實話嗎?書本好是好,可是逛的時候就不讀它,因為不論辦什麼事都得看時候。」

  米嘉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出乎自己的預料,他裝出一副隨便的樣子,而且難為情似地笑了:

  「可是眼下也沒有什麼合適的人……」

  「怎麼沒有?」村長說,「大姑娘小媳婦要多少有多少!」

  「姑娘不過逗人玩罷了,」米喜回答說,他盡可能地模仿村長的腔調。「找大姑娘可沒有什麼指望。」

  「並不是她們光逗您玩,是您不懂得怎麼對付她們。」村長用指點的口氣說,「您又捨不得花錢。俗語說,空匙子進嘴都刮舌頭,沒個湯湯水水哪行!」

  「我什麼錢都捨得花,只要有好機會,真事真辦,不是鬧著玩兒。」米嘉突然毫不知羞恥地回答他。

  「不怕花錢,事情就好辦了。」村長說著,繼續抽著煙,那樣子好象還有點生那天的氣:

  「我並不稀罕您的盧布,也不稀罕您的禮物,我不過是想讓您高興一點。我左瞧右瞧,少爺一直鬱鬱不樂、心裡煩悶。

  我想不行,這種事總不能擱下不管。我從來都把主人的事當自己的事辦。我住在您家已經是第二年了,謝天謝地,無論是太太還是您從來沒有說過我一句難聽的話,要是換個別人,比方說,主人的牲口好壞他才不放在心上呢!吃飽了挺好,吃不飽,活該見鬼去。我就從來不這樣。在我心上,牲口比什麼都要緊。我對夥計們說:『待我怎麼都行,可是牲口得給我喂得飽飽的!』」米嘉正在想,村長是否喝醉了,可是村長突然改變了他那有點不高興又像是傾吐知心話的調子,回過頭來,試探地望著米嘉說:

  「我看阿蓮嘉就挺好嘛!這小娘兒們年輕,有味道,夠意思的,男人在礦上……自然,也得小小不言的,隨便塞給她點兒錢。我看,總共花上五個盧布也就差不多了。比如說,一個盧布買點什麼招待招待她,兩盧布現錢塞到她手上。再給我買袋煙抽……不就行啦!」

  「這倒沒有問題,」米嘉違反本意地說,「不過你指的是哪個阿蓮嘉?」

  「自然是指看林人家的媳婦,」村長說。「難道您還不認識她?是新來的看林人的兒媳婦。我捉摸著您上禮拜日在教堂裡見過她……我那時候就想:陪陪我們家少爺她倒挺合適,是個才過門不到兩年的新媳婦,穿戴也乾淨……」

  「那麼好吧!」米嘉得意洋洋地笑了,「那你就張羅張羅吧!」

  「那我就想方設法去辦了。」村長說,提起了韁繩,「一兩天內我去探探她的口氣。您自己也別睡大覺,錯過了機會。明天她到咱們園子來和姑娘們一起修土圍子,您也來園子裡看看……書本子什麼時候都跑不了,回莫斯科後還怕念不夠嗎……」

  馬跑了起來,車身又顛簸得很厲害。米嘉緊緊地抓住墊子,儘量不去看村長的又粗又紅的脖子。他瞭望著遠方,望著那鬱鬱蔥蔥的花園後面、河邊山坡上村裡的垂柳,望著河岸上那片草地。突然他覺得一件不可思議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愚蠢的、然而使他全身發抖、苦悶不堪的那件事已經做了一半了。從花園樹端上望去,那從童年時代起就熟悉的、聳立在夕陽中閃閃發亮的教堂鐘樓上的十字架,看上去仿佛和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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