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八六


  5-15

  我不願到編輯部去吃早飯,於是來到莫斯科大街上,走進一家小酒館。我喝了幾杯伏特加,要了條鮮魚下酒,我盯著盤裡切成薄片的魚頭,心想:「這也值得記下來,鯡魚有珠母色的腮。」接著我吃了一道沙鍋燉的酸白菜燜魚。酒館裡人客滿座,低矮的餐廳裡,飄散著薄餅和煎胡瓜魚的氣味和嗆人的油煙。白衣跑堂弓著背,仰著後腦勺穿來穿去,象跳舞一般。體現了俄羅斯精神的老闆,神氣活現地站在櫃檯後面,斜著眼監視著每一個跑堂,既嚴厲又篤信上帝,這是他早已演慣了的角色。在小市民圍坐的桌子中間,輕輕地走動著幾個黑衣修女,她們穿著粗笨的帶提靴環的靴子,身材矮小,象白嘴鴉一樣。她們默默地向小市民們鞠躬,遞上封面上飾有銀邊十字架的小黑書,小市民們蹙起眉頭,從錢包裡挑出幾枚難看的戈比……這一切似乎是我的夢的繼續,伏特加、酸白菜燜魚和童年的回憶使我微微有些醉意了,淚水不由湧了上來……回到客棧後,我躺下就睡著了。醒來時已是薄暮時分,心情惆悵和懊悔。我對著鏡梳了梳頭,發現自己的頭髮太長,藝術家的風度太過分了,看著不舒服,就上理髮館去。理髮店裡坐著一個矮胖子,圍著自罩布,腦袋亮光光的,一雙兜風耳,活脫脫象只蝙蝠。理髮師在他的上唇和兩頰上塗上一層厚得出奇的肥皂泡沫,拿把刺刀靈巧地刮了又塗,塗了又刮。這一次是從下往上刮的,輕輕幾下,就草率完事。蝙蝠叉開兩腿,抬起半截身子,拉開罩布,彎下腰去,一隻手按住胸部,另一隻手洗那通紅的臉。

  「灑點花露水嗎?」理髮師問。

  「要一點。」蝙蝠說。

  於是理髮師用噴子噝噝地噴了點花露水,又用一條毛巾輕輕地沾了沾蝙蝠的濕潤的雙頰。

  「先生,請!」他揭掉罩布,話音清晰地說。蝙蝠便站起來了,那模樣可真嚇人:一雙大耳伸在大大的腦袋上,面孔又大又瘦,象張紅羊皮,刮過的臉上,眼睛發出嬰孩一般的亮光,嘴一張,黑洞洞的。他身材矮小,寬肩膀,軀幹短得象蜘蛛,而且腿又細,象韃靼人那樣彎著。他塞給理髮師一點小費,穿上漂亮的黑大衣,戴上圓頂禮帽,點起一支雪茄,走了。理髮師轉過身來對我說:

  「您知道他是誰嗎?是頭號富商葉爾瑪科夫。您知道他一向給多少小費嗎?您瞧!」

  他伸開手掌,開心地笑著說:

  「不多不少,兩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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