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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2-12

  這件事甚至使我父親驚呆了。

  當時一個普通的俄國人如何對待一個膽敢「反對沙皇」的人,現在要想像占來是不可能的,儘管有人不斷掊擊乃至謀害亞歷山大二世①,但他的形象在人們心目中始終是「人間的上帝」,大家對他抱著莫名其妙的崇拜。「社會主義者」一詞也叫人莫名其妙,因為人們把它作為一切暴行的代名詞,所以這個詞就包含著極大的恥辱和恐怖。當傳說我們這個地方,甚至是羅加喬夫兄弟和蘇波金娜一家的小姐都是「社會主義者』的時候,我們一家就嚇破了膽,仿佛是縣裡出現了瘟疫或者出現了聖經上所說的麻瘋病一樣。後來還發生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據說我們的鄰居,阿爾菲羅夫的兒子突然失蹤了,他原是在彼得堡一個軍醫學院就讀的。不久,他卻出現在葉列茨附近的一個水磨坊裡,當一名普通的裝卸工人,穿起樹皮鞋和麻布襯衫,蓄著一大把鬍鬚。他是在「宣傳」(提起這個詞也十分可怕)的時候被識破的,然後被關進彼得羅巴甫洛夫城堡。我父親絕非是一個愚昧無知、因循守舊的人,在各方面也不是一個膽小鬼。我童年時就多次聽說過,他有時膽大妄為地把尼古拉一世直呼為尼古拉·巴爾金,叫他作粗魯的傢伙。但我也聽說過,有時第二天他就完全改換了口氣,恭恭敬敬地稱他為「可尊敬的尼古拉·巴甫洛維奇陛下……」。我父親一切都取決於他那貴族的情緒,但到底總有本質的東西吧?所以「逮住了」這個滿瞼鬍鬚的年輕裝卸工的時候,他就只好慌了神。

  ①亞歷山大二世(1818—1881),一八五五至八一年的俄國皇帝尼古拉一世之子。

  「費多爾·米海內奇真不幸!」談到這個裝卸工的父親時,他害怕地說。「大概,這個小傢伙要處死的。一定會處死的。」他對於重大的事件總是侃侃而談。「活該,真活該!我很可憐那老頭子,但卻不能對他們講什麼客氣。我們就是講客氣才弄出法國革命的!我不會錯,我肯定,你們要記住我的話,這個額頭圓圓的、陰沉的蠢豬一定要當囚犯,要給全家丟醜的!」

  現在,這種會醜和可怕的事情突然落到我家的頭上了,怎麼搞的呢?為什麼呢?總不能把哥哥也叫作額角圓圓的、陰沉的蠢豬吧。他的「犯罪活動」看來比蘇波金娜家小姐們的活動還更荒謬,更難以置信。蘇波金娜家的小姐雖說也屬￿富貴的善良人家,但她們畢竟由於自己少女的愚蠢,隨隨便便就被什麼羅加喬夫的兄弟們弄糊塗了。

  哥哥的「活動」是什麼,他是怎樣度過自己的大學生活的,我不很清楚。我只知道,這種活動還在中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那是在一個「著名的人物」,——一個叫杜勃羅霍托夫的師範生的領導下開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促使我哥哥——一個隻靠自己的奇才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中學和大學的人,去把自己全部青春的熱情獻給「地下工作」?莫非是彼拉和塞索伊卡②的悲慘的命運?無疑。他讀這本書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地潸然淚下。但為什麼他象所有的同年人一樣,在諾沃謝爾基,在巴圖林諾都從不注意生活中的彼拉和塞索伊卡呢?在許多方面他都很象父親,無怪父親喝了兩三杯伏特加後說:

  「不,好極了!我喜歡喝它兩蠱!讓它頭昏腦漲!」

  ②彼拉和塞索伊卡是哪一作品的主人公,不詳。

  讓它頭昏腦漲這句話本來是釀酒廠裡常說的,一但喝醉了的人也用它來表示自己感到年青和快樂,感到身上有一種愉快的萌動。感到已擺脫理性的束縛,擺脫日常事務的牽掛和約束。農民們談到伏特加酒時也這樣說:「儘量喝吧!喝了它人就可以解脫!」「羅斯就是縱酒作樂」這句名言看來並非象表面解釋的那樣簡單。難道裝瘋賣傻,漂泊流浪,宗教狂熱,自焚和一切暴亂,甚至那令人驚歎的描述和俄羅斯文學引以為榮的文藝感染力同這種「樂趣」沒有血緣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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