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二七


  2-10

  我記得許多陰沉嚴酷的冬日,許多晦暗肮髒的解凍的日子,那時俄羅斯的縣城生活變得格外難堪,大家愁容不展,心緒煩燥,——俄羅斯人是多麼原始地服從於自然界的影響啊!世界上的一切都如生活本身一樣,以自己成為無用的東西而使人苦惱……

  我記得,有時一連幾個星期都刮著漆黑的亞細亞的暴風雪,那時隱約可見的只剩幾座城裡的鐘樓。我記得耶穌受洗節前後的酷寒,它使人想到古代羅斯的腹地,想到那使「土地爆開一俄丈長的裂縫」的嚴寒。那時白皚皚的城市完全陷於雪堆之中。每逢晚上,潔白的獵產星座在藍色的夜空上威嚴地閃爍著;早上,兩個暗淡的太陽象鏡子一樣閃出不祥的光芒,在那緊張的、響亮的、凝滯和砭人肌骨的空氣中,整個城市慢悠悠地、怯生生地冒出紅色的炊煙,因為行人的腳步和雪橇的滑木而發出刺耳的吱啞聲……在這樣的嚴冬裡,一個在城裡跑了半個世紀的女乞丐傻瓜冬妮婭,有一天在大教堂門前的臺階上凍僵了,這座城市向來都以極其殘忍的態度嘲弄她,現在忽然差點把她送往西天……

  不管怎麼奇怪,由此我立刻想起了一次在女子中學舉行的舞會。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參加的舞會,那天也是非常寒冷的。我同格列波奇卡一起放學回家,故意順著女子中學的那條街走。在這所中學的院子裡,雪已整齊地堆在通往正門的過道庭階兩側,並且在雪堆上插了兩排非常茂密和新鮮的樅樹。太陽已經西沉,一切都潔淨、年輕,一切泛著淡紅色——被雪覆蓋的街道和厚厚的屋頂、房屋的牆壁、閃著金色雲母光輝的玻璃窗,甚至空氣本身也是年輕的、結實的,使人心曠神恰。迎面走來一群這所中學的女學生,她們身穿皮襖、高腰套靴,戴著漂亮的皮帽或風帽,長長的睫毛鍍上了一層銀霜,眼睛炯炯發光,其中有幾位一邊走一邊爽朗地、殷勤地說:「歡迎你們來參加舞會!」這一爽朗的邀請使我十分感動,在我身上初次激起了一種感情,感到在這些皮襖、高腰套靴和風帽中,在這些溫柔的、興奮的面龐上,在這些冰凍的長睫毛和熱情迅速的一瞥中都有一種特別的東西——這種感情後來一直強烈地支配著我……

  舞會之後,我長久地沉醉在對它和我自己的回憶中。回憶一個儀錶堂堂,風度翩翩的中學生,穿著一件新的藍制服,戴著一雙白手套在一大群儀容秀麗的少女當中,他心中既感到青春的快樂,也感到年輕人的冷漠,他在走廊上、樓梯上來回走動,常常在小賣部裡喝點冰涼的杏仁酪,在撒滿滑石粉的鑲木地板上他在跳舞的人群之間拈來鑽去,在校形燈架下珠光閃閃的潔白大廳裡,在樂隊莊重嘹亮的軍樂聲中,他呼吸著一股股芬芳的熱氣,這熱氣使新來參加舞會的人都會為之動心。一雙雙輕巧的便鞋。一件件白色的短披肩,一條條系在脖子上的黑絲帶,一個個紮在辮子上的綢緞花結,一個個跳完華爾茲舞快活得發昏的少女以及她們高高仰起的胸脯,他目之所及就心蕩神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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