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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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現在已是初寒,是晚秋冷清清、烏濛濛、無聲無息的日子。全市都安上了禦寒的窗框,人們生起爐子,穿得熱乎乎,把過冬需用的物品都準備停當,滿懷高興地準備感受冬季的舒適。這是若干世紀以來從祖先那裡繼承下來的古老生活方式,這是生活習俗的—年四季有規律的反復。 「雁鳥飛啦,」羅斯托夫采夫進屋時高興地說,他穿著一件暖和的厚呢外套,戴著一頂暖和的便帽,身後卻帶來一股寒氣。「我剛看到了整群雁飛……我買了一個農民的兩車白菜,柳波芙·安德列耶芙娜,你去接吧,馬上就來的。挺好的白菜,一棵就是一棵……」 我的心情一時舒暢,一時憂傷。我把從學校圖書館裡借來閱讀的王爾德①、司各特②的書放下,開始沉思,——我想瞭解和表達正在我身上發生的東西。我心中想像著和觀察著這座城市。在進城的那邊,是一座古老的男寺院……大家都說,在每一個僧侶的禪房裡,都有伏特加酒和香腸藏在聖像的後面。格列波奇卡非常想知道,僧侶們是否在長袍下都穿著褲子。 ①奧斯卡·王爾德(1854—1900),英國作家。 ②華爾德·司各特(1771—1832),英國作家。 我呢,一想起那座寺院,就會想到那近乎病態的極端興奮的時刻,那時我吃齋,禱告,很想當一個聖徒。此外,不知為什麼一想起這座城市的過去,想起它曾多次被韃靼人圍攻、侵佔、焚燒和搶掠,我就苦惱不堪。這方面我感到有些美好的東西,我非常想瞭解它並想用詩歌、用詩的構思把它表達出來……接著,如果離開寺院,沿著那條長街回頭進城,那麼左邊盡是一些貧寒的和肮髒的巷道,通向山溝,通向我們那條大河的臭氣熏天的支流。人們在這條支流裡泡浸和腐蝕皮革。這條小河的底部積滿了黑色的淤泥。兩岸堆放著一些褐色的、氣味難聞的東西,順河還擺著一些黑色的稀疏的木架,皮革就在這架上曬乾和加工。在這裡,一大幫可怕的人——身體強壯、極其狠褻和粗野的人,鬧哄哄地在工作,抽煙,說下流話……這地方也非常古老,大概已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了。對這些穢褻的地方,我也極想說些什麼,極想構思出一些奇妙的事情……再往前走,在那支流的對岸,就是契爾納亞一斯洛波達。阿爾加馬察就在這些陡壁重疊的懸崖上,懸崖下,還有一條河幾千年來一直流到遙遠的南方,流入頓河的上流。這條河曾經淹沒了一位年輕的韃韃公爵,對於他我也非常想寫幾句詩歌。據說,他是被一個有靈驗的聖母神像懲罰的,這個神像直到如今還保存在我們最古老的一座教堂裡,這座教堂在河邊,正對著阿爾加馬察。在古代的神像面前,燃著幾盞長明燈,往往總有一個戴著黑披肩的婦女跪著禱告,她把三個指頭緊壓在額角上,執著而叉哀傷地注視著在溫暖的燈光下閃著暗淡金光的聖像的衣飾,在衣飾的孔洞裡可以看到一隻壓在胸前的右手,手上是一塊暗褐色的小木板,在稍高一點的地方,一個不大的同樣暗淡的中世紀的聖像,面容溫順而悲傷地傾側在左肩上,那頂鑲著銀花邊的帶刺的花冠,五色斑爛地閃著鑽石、珍珠和紅寶石的點點光輝……在河對岸,城市後邊,紮列奇耶占了低窪地帶一大片。這是一個完全獨特的城市,一個鐵路的王國。這裡,機車在咆哮的凜冽空氣中互相叫喚,那叫喚既是命令的也是呼籲的,既是憂鬱的也是放肆的。日夜奔忙的機車牽引著列車去遙遠的地方,去那晦暗和寒冷的天空上雁鳥正成群結隊地飛向的遠方。在這鐵路王國,有一個同樣忙忙碌碌的火車站,它充滿著煎包、茶炊、咖啡的氣味,這些氣味還同機車噴出的煤煙味攪在一起。這個車站日夜都有機車通過,開往俄羅斯各地…… 我記得不少既昏暗又短促的日子,既為家中的舒適感到愜意,又為這座城市的過去和它那自由的秋色的曠野而發愁。在我竭力求知的中學裡。在班上的百無聊賴中,在那兩個溫暖的市民的房間的寂靜裡,這樣的日子是毫無盡頭的。房間裡,柳波芙·安德列耶芙娜有,個鬧鐘放在鋪著針織桌布的五展櫃上,瑪尼婭和克秀莎拿著小木軸整天坐著織花邊,寂靜的房間由於滴答的鐘聲,小木軸輕微的哢嚓聲而顯得格外沉靜。時光就這樣緩慢地千篇一律地過去了,但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摔然中斷了。在一個特別傷心的傍晚,外邊的小籬笆門意外地啪的一聲響,隨後過道的屋子大門、前室的大門都響了——父親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戴著一頂有耳罩的帽子,敞著貉皮大衣,我全力奔到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熱烈地吻著他那可愛的、溫暖的嘴唇,唇邊那把鬍子由於嚴寒而有些冰涼和潮濕,我高興地感覺到,天啊,他不象城裡的任何一個人,他較之其他所有的人,是完全、完全的另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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