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裡美 > 卡門 | 上頁 下頁


  「我不能拒絕像您這樣一位正人君子,您給了我這麼名貴的雪茄抽,」唐何塞十分高興地嚷起來。他叫小姑娘把琴遞給他,開始自彈自唱起來。他的嗓音是粗糙的,可是非常悅耳,曲調有點憂鬱也有點古怪,歌詞我卻一句也不懂。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我對他說,「您唱的不是一支西班牙曲子,倒有點像我在特權省份聽到過的『索爾西科』,歌詞大概是巴斯克語。」

  「您說對了,」唐何塞帶著陰沉的神氣回答。他把曼陀鈴放在地上,抱著胳膊,開始凝視快要熄滅的火堆,臉上帶著古怪的悲哀表情。放在小桌子上的一盞燈照亮了他那張高貴而又兇悍的臉,使我想起了彌爾頓詩中的撒旦。也許我的旅伴像撒旦一樣,在懷念他失去的樂園,在思索他失足而過的流亡生活。我很想使我們的談話重新活躍起來,可是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已經深深地陷入他的悲哀的沉思中。老太婆用一根繩子掛著一張破被單,遮住屋子的一個角落,她就在那裡面躺下睡覺。小姑娘也跟著她走進那個專為婦女準備的角落。於是我的嚮導站起來,叫我跟他到馬廄去;唐何塞聽見這句話就驚跳起來,用粗暴的聲調問他要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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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權省份,指享有特殊權利的省份,就是阿拉瓦省,比斯開省,古普斯誇省和納瓦拉省的一部分。所使用的語言是巴斯克語。——原注。
  索爾西科,是巴斯克民族舞蹈,一般伴有音樂及合唱。
  彌爾頓(1608—1674),英國詩人,所著長詩《失樂園》描寫撒旦因反對上帝被貶落人間,但仍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要戰勝上帝。

  「到馬廄去,」嚮導回答。

  「去幹嗎?馬有的是吃的。睡在這吧,先生不會怪罪你的。」

  「我怕先生的馬病了,我想請先生去看一看,也許先生知道應該怎樣辦。」

  很明顯,安東尼奧想單獨同我談話;可是我不願意引起唐何塞的懷疑,根據當時的局面,我認為最好是對他表示絕對的信任。因此我回答安東尼奧說我對馬一竅不通,並說我很想睡覺。唐何塞於是跟著安東尼奧到馬廄裡去,不大會兒他就一個人回來了。他對我說馬沒有什麼,不過我的嚮導把牲口看成寶貝,拿上衣替它摩擦,使它出汗;他就打算整夜幹這樁安閒的工作了。這時候,我躺在驢皮毯子上,拿斗篷嚴嚴地裹著身體,生怕碰著毯子。唐何塞請我原諒他斗膽同我在一個地方睡覺,然後就躺在門口;在躺下來以前,沒有忘記把短統槍裝上火藥,把它放在他用來作枕頭的褡褳底下。

  我們互相道了晚安以後5分鐘,彼此都呼呼地入睡了。

  我想我一定是相當疲倦,否則我便不會在這樣的房子裡睡著;可是,過了一個鐘頭,一種奇癢難熬的感覺把我從睡夢中弄醒。我一弄明白奇癢的性質以後,就站起身來,心想後半夜在露天度過,比在這個難以寄居的屋子裡更好。我躡著腳尖走到門口,從唐何塞身上跨過去。他睡得正香,我的動作又那麼輕,以致我走出了屋子他還沒有醒過來。靠近門口有一條闊長板凳;我躺下去,儘量舒適地安頓下來,以便度過這後半夜。我剛要第二次闔上眼睛,忽然覺得似乎有一個人和一匹馬的影子聲息全無地在我面前走過。我坐了起來,認出了是安東尼奧。他在這種時刻走出馬廄,使我非常驚異。

  我站了起來,向他走過去。他立刻看見了我,停了下來。

  「他在哪兒?」安東尼奧低聲問我。

  「在客店,他睡著了。他不怕臭蟲。您幹嗎把馬牽出來?」

  這時我發覺安東尼奧在馬蹄上仔細地裹著舊毯子的碎布片,以免走出馬廄時弄出聲音。

  「老大爺,請您說話低聲一點!」安東尼奧對我說,「您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是何塞·納瓦羅,安達盧西亞最著名的大盜。我整整一天給了您許多暗示,您總裝著沒有瞧見。」

  「大盜不大盜,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回答,「他沒有偷過我們的東西,我敢打賭,他根本沒有這個念頭。」

  「那好吧;可是誰告發他,誰就可以得到200迪加。離這裡6公里有一個槍騎兵營地,天亮以前我就可以帶幾條壯健的大漢來。我本來想把他的馬牽走,可是那畜生凶得很,除了納瓦羅誰也近不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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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加,金幣或銀幣,金幣每個值10至12法郎,銀幣價值減半。

  「您見鬼了!」我對他說。「這個可憐的傢伙什麼事得罪了您,您要去告發他?何況,您敢肯定他就是您所說的那個大盜嗎?」

  「完全可以肯定;剛才他還跟著我到馬廄裡對我說:『你好像認識我,如果你告訴那位善良的先生我是誰,我就把你的腦袋打開花。』先生,您留在這兒,留在他身邊,不用害怕。

  只要他知道您在這兒,他就不會起疑心。」

  我們邊走邊說,已經離開客店相當遠,不怕別人聽見馬蹄聲了。安東尼奧轉眼間就把裹住馬腳的碎布片拉掉,準備上馬;我又是懇求,又是威嚇,想把他留住。

  「我是一個窮光蛋,先生,」他對我說;「有200迪加,機不可失,尤其是又可以為國家除去一害。不過您得當心,如果納瓦羅醒過來,他一定會跳起來抓他的短統槍的,那時您就得當心!我嗎,我已經走得太遠,不能不幹了;您儘量自己設法對付吧。」

  這個壞蛋跨上了馬,把馬一夾,不久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對嚮導的行為非常氣憤,也感到有些不安。考慮了片刻以後,我決定回到客店。唐何塞還在熟睡,毫無疑問,經過幾天的冒險生涯,他又疲勞又渴睡,現在正是補償一下的時候。我不得不猛力地將他推醒。我永遠忘不了他醒過來時那副兇狠的眼光和抓槍的動作;為了防備不測,我早已把他的槍移到離他的睡處相當遠的地方。

  「先生,」我對他說,「請您原諒我吵醒了您;可是我有一個傻問題要問您:您樂意看到半打槍騎兵到這兒來麼?」

  他跳起來,用駭人的聲音問:

  「這是誰告訴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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