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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第二天黎明時分,奧索已經起床,準備動身。他的打扮介乎一個穿得整整齊齊要去見自己的心上人的男子和一個武裝齊備隨時準備復仇的科西嘉人之間。他穿著一件窄腰身的藍禮服,用綠綢帶斜掛著一個裝著藥彈的小白鐵盒;他的匕首插在旁邊的口袋裡,手裡拿著那支漂亮的英國槍,裝了子彈。高龍芭倒一杯咖啡給他,奧索急急忙忙喝著,一個牧人走出去給他套馬。奧索和妹妹緊跟著出來,走進空地。牧人抓住馬,但轉眼之間便讓手裡的馬鞍和韁繩都跌落地上,仿佛嚇壞了的樣子,而那匹馬還記著昨夜的受傷,害怕人家來割它的另一隻耳朵,就使勁直立,用後腿猛踢,又猛烈嘶鳴,鬧得不可開交。

  「快點兒!」奧索叫喊。

  「啊!奧斯·安東!啊!奧斯·安東!」牧人放聲大喊,「我的聖母!……」

  下面是無休止的詛咒、毒罵,大部分無法翻譯。

  「發生了什麼事?」高龍芭問。

  所有的人都走到那馬身邊,看見那馬鮮血淋漓,耳朵被切開,無不驚異和氣憤,齊聲呼喊起來。在科西嘉,毀傷敵人的馬,既表示報復,又表示挑戰和威嚇要置對方于死地。

  「除了槍彈,沒有別的東西能懲罰這樣的罪行。」奧索雖然因久居大陸,對這樣的侮辱不像別人那麼看得嚴重,但是如果在這時候有一個巴裡奇尼派的人出現在他面前,他會立刻叫他抵罪,因為他認為這是敵人對他的故意侮辱。

  「這班膽小的混蛋!」他嚷起來,「不敢站出來同我面對面鬥爭,卻在一個可憐的牲口身上出氣!」

  「我們還等什麼?」高龍芭激昂地喊道,「他們來向我們挑釁,毀傷我們的馬,而我們並不還手!你們是男子漢嗎?」

  「報仇!」牧人們齊聲回答,「把馬牽到村子裡遊街,馬上向他們的房子進攻。」

  「有一個蓋著麥稈的穀倉同他們的塔樓貼鄰,」博洛·格裡福老頭說,「只要一刹那間就可以使它燒起來。」

  另外一個建議去把教堂鐘樓的梯子拿來;第三個建議利用人家放在廣場上準備造房子用的橫樑來撞開巴裡奇尼家的大門。在這一片憤怒的喊聲中,只聽見高龍芭的聲音,她向嘍囉們宣佈,在動手以前她請每人喝一杯茴香酒。

  不幸的是,或者幸運的是,她對那匹可憐的馬所運用的毒辣手段,在奧索身上並沒有產生她預期的效果。奧索絲毫不懷疑這種野蠻的毀傷動物肢體的行為是他的仇人作的,他尤其懷疑奧蘭杜奇奧,可是他不相信這個青年在遭受他的侮辱和打了耳光以後,認為割傷一匹馬的耳朵就能挽回面子。相反,這種卑鄙齷齪而且荒唐可笑的報復,更增加了他對敵人的蔑視,現在他的想法同省長的想法一致了:根本不值得同這樣的人較量。他等待別人能夠聽見他說話的瞬間,立刻向亂成一團的嘍囉們宣佈,他們必須放棄廝殺的念頭,司法當局馬上就到了,他們會為馬的耳朵報復的。

  「我是這兒的主人,」他又用嚴厲的口氣補充說,「大家必須服從我。誰敢再說殺人放火的話,我先剝掉他的皮。去吧!

  去給我套那匹灰馬。」

  「怎麼,奧索,」高龍芭把他拉過一邊說,「您竟容忍仇人侮辱我們!爸爸在世的日子,巴裡奇尼一家人從來不敢毀傷我家的牲口。」

  「我向你保證他們將來要後悔的;不過懲罰那些只有勇氣去傷害牲口的膽小鬼,那是警察和獄卒的責任。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司法當局會給我報仇的……否則……你就不必提醒我是誰的兒子了……」

  「還是忍耐!」高龍芭歎了一口氣說。

  「你好好記住,妹妹,」奧索繼續說,「如果我回來後,發現你對巴裡奇尼家有什麼動作的話,我決不會原諒你。」接著他又用比較溫和的口吻說,「很可能,甚至可以肯定,我會同上校父女一同回來,必須把他們的房間整理好,飯菜弄得很合口味,使得我們的客人不致感到不舒服。高龍芭,你有勇氣,這固然很好,但是一個女人家還得會管理家務才行。來吧,擁抱我,要聽話。噢,灰馬套好了。」

  「奧索,」高龍芭說,「您不能單獨一個人走。」

  「我誰也不需要,」奧索說,「我向你擔保,我不會讓人割掉耳朵。」

  「啊!在兩家打仗時期我決不能讓您單獨出門。喂!博洛·格裡福!季安·弗朗切!門莫!拿了你們的槍,你們護送我哥哥去。」

  經過相當激烈的爭辯以後,奧索不得不同意讓一隊衛隊跟隨他。他從牧人裡面挑選了那些喊打喊殺喊得最凶的人,然後又對妹妹和留在家裡的牧人叮囑一番,才上了路;這一次,他兜了一個圈子,避開巴裡奇尼的房子。

  他們已經遠離皮埃特拉內拉,急急忙忙地趕著路,在經過一條通向沼澤地的小溪時,博洛·格裡福看見有幾頭豬舒舒服服地躺在泥塘裡,一邊曬太陽一邊在水裡享受涼快,他馬上提起槍來瞄準最肥的那只,一槍打中它的腦袋,當場就死了。其它幾隻立刻爬起來,以驚人的敏捷逃走了,雖然另一個牧人也朝它們開槍,它們都平安無事地逃進矮樹叢裡消失了。

  「笨蛋!」奧索大喝一聲,「你把家豬當作野豬了。」

  「不是的,奧斯·安東,」博洛·格裡福回答,「這群豬是律師家的,我教訓教訓他不該毀損我們的馬。」

  「怎麼,混蛋!」奧索十分氣憤地喊起來,「你們學我們敵人的樣子幹下流事!你們走,不要臉的傢伙。我不需要你們。你們只配同豬作對。我發誓如果你們敢跟著我走,我要打碎你們的腦袋!」

  兩個牧人驚愕地面面相覷。奧索把馬一夾,飛馳而去了。

  「咳!」博洛·格裡福說,「真是開玩笑!去愛人家吧,人家就這樣對待你!他的上校父親,為著你有一次拿槍瞄準律師而恨你……大傻瓜,那時幹嗎不開槍!……而兒子呢,……你看見了我為他幹了什麼……他卻說要砸碎我的腦袋,就像人家砸碎一個不再能裝酒的葫蘆似的。這都是他在大陸上學來的,門莫!」

  「是的,要是人家知道你殺了這頭豬,一定要同你打官司,而奧斯·安東既不肯代你向法官說情,也不肯為你付錢雇律師。幸喜沒有人看見,你只要矢口否認,就沒事了。」

  他們商量了一會兒以後,兩個牧人得出結論:最妥當的辦法是把死豬丟在山坑裡。他們說幹說幹,當然,在扔下去之前,每人各自在這個德拉·雷比亞和巴裡奇尼兩家仇恨的犧牲品身上割了幾塊肉,回去烤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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