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裡美 > 高龍芭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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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奧索剛進門時所聽到的頭兩句話。看見他進來,人群立刻分開,一陣好奇的咕唧聲說明眾人已經等了好久,哭喪歌女的到來使他們興奮。高龍芭上前擁抱寡婦,抓住她的一隻手,凝神冥想了一會兒,眼睛低垂著。然後她把梅紗羅向後一撩,眼睛盯著死者,俯下身子,臉色青白得同屍首一樣,開始唱了起來: 「夏爾-巴蒂斯特!願基督接受你的靈 魂!——活著,就是受苦。你現在去的地方——既沒有太陽,也沒有寒冷。——你再也用不著你的砍 柴刀,——也用不著你的沉重的鶴嘴鎬。——不用再幹活。——從今以後天天都是禮拜天。——夏爾 -巴蒂斯特,願基督收取你的靈魂!——你的兒子現在管你的家。——我眼看著橡樹倒下了——被西 南風吹得乾枯了。——我以為大樹死了。——我再次走過,看見樹根上——又長出新芽。——新芽又 長成像樹,——枝繁葉茂,樹蔭滿地。——馬德萊娜,在粗大的樹枝底下休息吧,——同時要想念以 前那株橡樹。」 聽到這裡,馬德萊娜放聲大哭,還有兩三個男人,他們在必要時能夠冷靜地開槍打死幾個基督徒,正如他們打死山鶉一樣,這時也在他們曬黑的臉上抹去了大滴的淚珠。 高龍芭照這樣子唱了一會兒,有時歌詞說給死者聽,有時說給他的家裡人聽,有時運用哭喪歌裡常用的擬人法,用死者的口吻安尉親友,給他們忠告。她越唱,臉上的表情越崇高;臉色變成透明的玫瑰色,襯托出她的亮晶晶的牙齒和閃耀著光芒的大眼睛。她真像站在三腳支架上的古希臘女巫。除了幾聲歎息,幾聲嗚咽,人群中聽不到任何輕微的低語聲,大家都簇擁著她。奧索對於這種原始的詩歌本來比任何人更聽不進去,過了不久也受眾人的激動情緒所觸動了。他躲在屋子的一個昏暗角落裡,哭得跟皮埃特麗的兒子一樣。 突然間聽眾中間發生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人群向兩邊讓開,幾個陌生人走了進來。從大家向他們表示的敬意和急急忙忙向他們讓路的情景來看,來人肯定是大人物,給主人家特別增光。不過,由於尊重哭喪歌,沒有人向他們開口說話。第一個走進來的人大約有40來歲,他穿著黑服,鈕孔上別著紅色勳帶,神氣威嚴而自信,叫人看見就猜出是省長。他背後跟著一個傴著背的老頭,臉色臘黃,戴著一副綠眼鏡,掩飾不住眼鏡下面膽怯而不安的目光。他穿著一件黑衣服,尺寸太大,雖然還是新的,但顯然是幾年前做的。他寸步不離省長左右,仿佛想躲進省長的陰影裡。最後,在他身後走進來兩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皮膚被太陽曬得黑黑的,兩頰佈滿濃密的絡腮鬍子,目光傲慢,十分放肆,表現出缺少禮貌的好奇心。奧索早已忘記掉村子裡的人的面貌,可是看見了戴綠眼鏡的老頭,立刻在他心中浮現出過去的回憶。老頭跟在省長身後,這一點就足以使奧索認出他來。他就是巴裡奇尼律師,皮埃特拉內拉的村長,他帶著兩個兒子來讓省長領略一下什麼是哭喪歌。當時奧索的心情很難形容,可是面對父親的仇人卻使他產生一種嫌惡之感,經過長期壓制的懷疑,又湧現了。 至於高龍芭,她一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善於變化的容貌立刻出現了一種陰森可怖的表情。她的臉色刷白,聲音沙啞,剛開始唱的歌詞到了嘴邊便消失了……可是過了不久,她又帶著一種新的激昂情緒繼續唱下去: 「雄鷹在空蕩蕩的巢前——宛囀哀啼,——幾隻掠鳥在它周圍飛來飛去,——羞辱著雄鷹的哀傷。」 唱到這裡只聽見有匿笑的聲音,那是那兩個新來的青年發出來的,他們大概認為這樣的隱喻太明顯了。 「雄鷹有朝一日會清醒過來,展開雙翅,——用利嘴啄得仇人血流成河!——你啊,夏爾-巴蒂斯特,——讓你的朋友們向你道個永別吧。——他們的淚已經流夠了。——只有可憐的孤女不流淚。——為什麼她要為你流淚呢?——你盡了天年才長眠——而且是在親人中間,——準備好去朝見——全能的天主。——孤女正在哭她的父親,——卑鄙的兇手——從背後突然襲擊他;——父親的血是鮮紅的——埋在綠葉堆中。——這血高貴而無辜——被孤女彙集起來,——灑在皮埃特拉內拉上頭,——使它變成致命的毒藥。——皮埃特拉內拉永遠留著這血跡,——一直到兇手的血——把無辜者的血洗滌乾淨為止。」 唱完這幾句,高龍芭倒在一把交椅上,她放下梅紗羅遮住臉,只聽見她發出了啜泣聲。在場哭著的婦女們趕快擁在哭喪女的周圍;好幾個男子對村長和他的兒子們怒目而視;幾個老人喃喃地埋怨他們不該到這兒來惹起公憤。死者的兒子分開眾人,準備懇請村長趕快離開;可是村長已經不等他開口,跨出了大門,他的兩個兒子也走到街上。省長對年輕的皮埃特麗說了幾句表示哀悼的話,就馬上跟著他們走了出去。至於奧索,他走到妹妹身邊,挽著她的臂膀,拉著她走出了屋子。 「送他們回去,」年輕的皮埃特麗對他的幾個朋友說,「當心點,別讓他們遇到什麼!」 兩三個青年急急忙忙地把匕首放進左邊的衣袖裡,伴送著奧索和他的妹妹一直到他們家的大門口。 第十三章 高龍芭氣喘吁吁,疲憊不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腦袋倚在哥哥肩上,用雙手緊握著他的一隻手。奧索對她的最後幾句唱詞內心深感不滿,但還是十分警覺,一句話也沒有埋怨她。他默默地等待她的歇斯底里發作平靜下去,忽然有人敲門,薩娃莉亞滿臉驚惶地跑進來說:「省長先生來了!」高龍芭聽見這個通報馬上站了起來,仿佛對自己的軟弱感到羞恥,順手扶著一張椅子,椅子明顯地在她的手下顫動著。 省長首先說了幾句深夜來訪表示歉意等客套話,慰問了一下高龍芭小姐,談起感情過於激動的害處,譴責哭喪的惡習,說哭喪女越有天才,就越能使聽眾增加內心的痛苦;他還巧妙的插進幾句輕微的非難的話,責備最後幾段歌詞的傾向性。然後,他口氣一轉,說道: 「德拉·雷比亞先生,您的兩位英國朋友托我代他們問候您,內維爾小姐要我特別向令妹致意。她還托我帶一封信來給您。」 「有內維爾小姐的信?」奧索叫起來。 「不幸的是,我沒有把信帶在身邊,再等5分鐘,我派人給您送來。她的父親病了幾天。我們有一陣子害怕他傳染上我們可怕的熱病。幸好現在他痊癒了,您自己就可以看出來,因為我想你們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內維爾小姐很擔心了吧?」 「幸運得很,她是等病好了以後才知道危險的。德拉·雷比亞先生,內維爾和我經常談起您和令妹。」 奧索欠了欠身。 「她對你們倆有很深的友情。她外表上十分文雅,舉止有點隨便,實則內心裡有很堅強的理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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